折腾了一整天，又急又气，张佩也累了，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注意女儿的变化，心里只惦记着丈夫的事情，她也不认为女儿有什么好主意，于是说，“警察来的时候，我把日光放在你卧室里了，她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你先回房间喂她吧。”
日光是刘嫚养的小母猫，是一只金渐层，金色从背脊渐渐过渡到肚皮，像日光洒下，非常美，被刘嫚取名为“日光”，日光才五个月大，刘嫚在它只有两个月的时候央求父亲从猫舍买回来的。
一开始刘嫚对日光很上心，铲屎喂食亲力亲为，抱着小猫咪爱的舍不得撒手，但她兴趣一向只有三分钟热度，新鲜的玩意太多了，很快她就对给猫当保姆这件事感到厌烦，把日光丢给母亲照顾。
家中主卧的属于刘嫚，过去的她一直都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刘嫚打开卧室，第一眼眼就看到一只通体金色的小猫咪立在门后，绿色的大眼睛眼巴巴、胆怯怯的望着她，不知道已经在那儿站了多久。
刘嫚不懂什么是金渐层，什么是英国短毛猫，这些术语太陌生。她只记得很久以前她在冷宫的邻居玉美人曾经有一只狸花猫，也是这样的圆眼睛，像玻璃珠子，滴溜溜的，聪明、精灵，皮毛没有这么金黄，这么贵气，但也很好看。
由于两个院子挨着，玉美人的狸花猫总是跑到她的院子里来，有时候还会跑进她的卧房，钻进她的被窝里，挨着她，陪她一起睡觉，让那些寒冷的日子都变得温暖起来。
可是有一天，那只狸花猫却被毒死了。
玉美人哭得不像人样，嘴里叫喊着，“一点活路都不给我留啊。”
没过多久，美人也香消玉损了。
“喵，”日光很小很小的声音的叫了一声，打断了刘嫚的回忆。
刘嫚半蹲下，伸出一只手，猫咪往后退了一小步，又忍不住靠过来，把毛茸茸的小脑袋靠在她的手掌心里，还蹭了蹭。又围着她转了两圈，尾巴不停的在摇摆，可爱极了。
刘嫚从五斗柜里拿出猫粮，闻到猫粮味道，日光的眼睛更亮了，喵喵叫的个不停，边叫边往自己的猫碗走，边走还边回头看刘嫚跟上来没。
的确是饿坏了。
倒满猫粮，日光整个脑袋都埋进去，发出清脆的咀嚼声。
刘嫚看着她胃口这么好的吃东西，自己心里也不禁的柔软下来。
五斗柜旁边是一架黑色立式钢琴前，这是这个家中最值钱的家具，陪伴了过去的刘嫚十五年。钢琴起初是张佩逼女儿作为兴趣学的，后来却成为她读大学的技能。
刘嫚打开琴架，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划过琴键，又不由自主的敲响了两个轻盈的键，这是身体本能的记忆，刘嫚对这个西洋乐器，感到新奇又陌生。
刘嫚唯一会的乐器是古琴，是她另一位冷宫邻居徐夫人教她的。
刘嫚的生母生她时难产而死，皇帝在得知她母亲的死去和她的出生后，便吩咐宫人，将她母亲遗体扔出宫外，并给她赐了一个随意的名字‘嫚’。
刘嫚是由她生母的亲妹妹抚养长大的，姐妹俩一个是歌姬一个是舞姬，因双人惊艳的表演而被皇帝宠信，又因恩宠过盛遭人嫉妒陷害，双双被打入冷宫。她们没有名字，没有封号，宫女们都叫她们赵氏和小赵氏。
冷宫里，来来走走那么多人，除了待她如母亲般的小赵氏，真正陪伴过刘嫚的也只有徐夫人了。
徐夫人跟她们不同，她出身十分高贵，是真正的世家千金，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她因自己父亲徐太尉贪赃枉法被牵连，才被贬冷宫，刘嫚很崇拜徐夫人，她的古琴就是徐夫人教导的。
也因为有徐夫人的庇护，她和小赵氏在冷宫的日子才没有那么难过，只可恨好人不长命，她最亲近的两人都前后离她而去了。
刘嫚目不转睛的看着钢琴上的全家福，照片上，刘承宇和张佩的目光都放在正中间肆意笑的女孩身上。
日光好像感觉到主人的悲伤，停下进食，跑过来，轻轻咬住她的裤脚。
刘嫚叹气，她俯身抱起猫咪，轻声说，“知不知道，你的主人已经不在了啊。”
她抱着猫咪在梳妆台前坐下，第一次好好打量这个让她新生的身体，和曾经的完全迥异的模样。过去的她是丹凤眼，现在的她是大而深邃的双眼皮；过去的她是娇俏的小鼻子，现在的她是挺拔的鼻梁；过去的她是樱桃小嘴，而现在的她是饱满的心形唇。
如此明艳飞扬的姑娘啊，比她更像一位公主。
刘嫚的梳妆台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化妆品和护肤品，架子上全是大牌香水，有一些甚至还没拆封。她还有专门的衣帽间，里面的衣服和鞋子分门别类的摆放得很整齐，最令年轻姑娘们羡慕的是她收集的满满一墙的AJ运动鞋，很多鞋子，她只穿过一次。
刘嫚家里并不是土豪家庭，她的父亲仅仅是工薪罢了，只不过她父母把所有钱都花在她身上。
稍晚一些，张佩电话联系了一个老同学，姓孙，是一位律师。他给张佩吃了一颗定心丸。
“虽然承宇酒驾，但对方逆行，这一点很重要，将直接导致量刑轻重，再一个是，对方家庭情况糟糕，他父母身体都不好，他妻子没有工作，还有三个年幼的孩子需要抚养，被撞死的男人是他们家唯一的经济来源，我认为可以与他们家属谈谈，你们先主动道歉，姿态放低一些，争取用赔偿抵消刑罚。”
可是此时的他们想不到，这个赔偿并不是她们能承受的。
晚餐吃的很晚，张佩没有心情做饭，叫了外卖，是刘嫚身体前主最喜欢的卤肉饭。
在冷宫的日子里，刘嫚总是饥一顿饱一顿，徐夫人在世的时候，她还能有肉吃，后来，她就只能喝菜汤，吃米糠。
这顿饭，刘嫚吃的很饱很满足，她主动帮母亲收拾桌子，“我来吧。”
张佩一愣，以前刘嫚从来不做家务。
“您今天太累了，先去休息吧。”
说着，刘嫚已经把餐桌擦了一遍。
张佩心里五味杂陈，她以为是变故让不省心的女儿长大了，同时也欣慰，孩子总算能懂事一些，只不过这个让她懂事的代价太大了。
“收拾完，你也去睡吧，明天你还要上课，不用担心你爸爸的事情，总有办法解决的。”
刘嫚点点头。
与失眠一整晚的张佩不同，刘嫚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晚，睡得很香，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这么好了。日光钻进她的被窝，如同曾经玉美人的狸花猫那样，盘成最舒适的形状，给她取暖。梦里，她还是那个冷宫公主刘嫚，，那些凄苦女人们的面孔一一从她眼前划过，宫女奴仆讽刺的叫她公主殿下。小赵氏和徐夫人，甚至玉美人都告诉她，她是堂堂正正的公主，总有走出冷宫的那一天。
等她再睁眼，晨光已透过窗帘缝隙照洒下一地光亮。
刘嫚在音乐大课上课前赶到学校，一走进教室，就感受到各异的目光，听到了窃窃私语声。
“就是她，就是她。”
“长得的确很好看。”
“废话，人家是钢琴系的系花。”
“那又怎么样，就是一个花瓶，除了一张脸，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故意在唐图面前晕倒，装柔弱，明明唐图都已经公开了自己女朋友，还不要脸的往上凑。”
刘嫚一怔，她对唐图这个名字有点迟钝。不过很快她就想起来了，因为唐图在过去刘嫚心里的地位很重要。
艺术院校最不缺有才华的俊男美女，但唐图在这群人中，依然属于佼佼者。唐图是学小提琴的，外表十分帅气，在大一时偶然被一位名导演选中，在一部电影中饰演一个小提琴手。
一个小配角，却在电影上映后，人气爆棚，直超男主角，观众被唐图精湛的演技和出色的音乐才华所迷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整个娱乐圈头条都是年少有为的唐图，宿舍楼下有狗仔和粉丝蹲守，他走到哪儿都是焦点。
按照当时的势头，唐图如果继续在影视圈发展，肯定能大红大紫，可他却推掉所有邀约，选择回到学校继续学习音乐。
结果这个决定不仅没有减少他的人气，反而为他赢得更多好评。有媒体夸他没有因为一点成功洋洋得意，而是稳扎稳打先搞好学业，也营销号爆出唐图能这么淡定是因为他出身非同一般，根本无所谓这些蝇头小利。
刘嫚比唐图小两届，从高中起就是他的迷妹，她能考上首都音乐学院，也全靠唐图这个精神支撑。刘嫚原本是学渣，文化课成绩烂的不能看，就为了能与唐图读一所学校，整整一年，她废寝忘食的学习，幸运的是，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卡着分数线上了首都音乐学院。
她以为进了学校，就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凭借自己出色的容貌和高挑的身材，吸引到唐图，但她没意识到喜欢唐图的女孩太多了，她的那点优势并不起眼。
唐图在公开场合说过自己喜欢有才华的女孩，刘嫚也算有才华，可她的钢琴水平在院系里只排得中下，甚至不如李小茹和王妮娜，学校里有时候会举办一些小型演奏会，老师根本不会挑选刘嫚演出，唐图则是老师的心头爱，几乎场场都有他小提琴独奏。
所以刘嫚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唐图，两年来，她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跟唐图说过。好在唐图一直单身，一直让刘嫚心存幻想，然而她的幻想在前不久被打破了。
一个月前，有人偷拍了一张唐图搂着一个女孩的照片，女孩背对着镜头，看不清脸，照片被发到微博上，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唐图有女友”甚至成为了热搜，就在大家纷纷猜测女孩是谁的时候，唐图在微博上主动承认自己不再单身，不过没有****身份，只点明女友是同校同学。
但女方是民乐系女神是校内学生心照不宣的事实，那个女孩，刘嫚也知道，是一个极有才华的大美人，大家公认的女神，和唐图很般配，她连妒忌的资格都没有。
这些天，唐图的迷妹们哀嚎声一片，失恋的刘嫚萎靡不振了很长时间，整日茶不思饭不想，人瘦了一大圈，不等她调整心态，又出了她父亲撞死人的事情。
刘嫚没管关议论声，在教室里找了一个偏僻的座位坐下继续回忆，她全部的记忆只到她昨天晕倒为止。
昨天上午，老师批评她弹得琴不仅没有技巧，更没有感情，她又气又委屈，因为唐图，她心情不好，根本没心思好好弹琴。
老师让她一个人留在琴房练习，说她继续这样下去，期末专业考核都过不了。李小茹和王妮娜见她可怜，陪她一块练习。一直练到中午饭时间，琴楼里的学生和老师都走光了。
张佩的电话就是那个时候打过来的，随着母亲越来越急促的语气，刘嫚走出琴房，回避两个室友接电话。
刘嫚还沉浸在记忆里，却没发现整个教室陡然安静下来。
“你没事了吧？”
突如其来的的男声打断了刘嫚的回忆，她茫然的抬起头，居然看到一张异常好看的脸。
她立马又低下了头。
在冷宫里，她几乎接触不到陌生男人，更不提与男人距离如此近，她都闻到对方身上的香料味道了。
唐图看到她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他看到她低头前，双眼的慌乱，以及此刻的手足无措。
如今这个年头，还有如此害羞的女孩？
从小到大，唐图一直很受女生欢迎，少年成名后，他自然而然有了更多爱慕者，各种类型的女孩子簇拥在他周围，他只要招招手，她们就会主动上来讨好他。但他并没有这样做，也不屑如此。生活在女人堆里反而让他眼光高出天际，他一直挑剔着、选择着，就如同买东西，总要择最优最好的。直到最近他才确定了第一任女朋友。
唐图倒不认为刘嫚如大家流言说的那样有心计，欲擒故纵之类的。昨天中午他也练琴到很晚，他快毕业了，需要开始筹备自己的毕业演出，这是每个准毕业生都必须要过的一关，如同普通院校的毕业论文。
小提琴琴房就在钢琴琴房楼上，他下楼时正好看到刘嫚在打电话。他没听清楚她说了什么，只看到她脸色十分惨白，双眼通红，眼泪一颗一颗的掉，满脸惊恐害怕，仿佛听到了十分可怕的事情。
等她挂了电话，没走两步，身体突然摇晃抽搐了起来。他心知不好，快步走到她身后，想扶住她，却发现她已经失去了意识。
后来女孩两个朋友听到动静也出来了，见她这样也吓得不行。幸好他的车就停在楼下，他把女孩抱到车里，开车送她们去了校医院。这一幕就被许多出来吃午餐的同学看见了。
刘嫚是不知道这些事情经过的，她认出面前的男人正是唐图，只是没想到唐图本人比刘嫚记忆中的模样还要俊美，也难怪过去的刘嫚一片痴心都念在他身上
“我没事了，麻烦你昨天送我去医院，”刘嫚已经从大家的议论声和唐图的反应拼凑出前因后果，李小茹和王妮娜两个女生没有能力把一个晕倒的人送到校医院，显然是唐图帮了忙。
刘嫚调整好心态，不再害羞，抬起头直视唐图道，“真的很谢谢你。”
“没事就好，”唐图笑笑，望着面前这双清澈见底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就顺嘴问了一句，“你是钢琴系的？”
刘嫚“嗯”了声。
“叫什么名字？”
她愣了一下，才回答，“刘嫚。”
“刘嫚...”唐图重复了一遍，“不用感谢我，举手之劳，”他摆摆手，朝教室外走去。
这里是大学二年级的课堂，唐图已经大四了，不常来学校，据说他早已和一家经纪公司签约，毕业后将顺理成章的进入娱乐圈。现在古典音乐界不好混出头，年轻人浮躁也不容易静下心来钻研，唐图选择走音乐加演员的道路是很明智的。
唐图一走，整个教室顿时炸开了锅，大家看刘嫚的眼神更奇怪了，难道他是专程来这里找刘嫚的吗？
刘嫚感到了莫名的压力，她知道这个世界的男女关系很开放，男女结合无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看上眼就能谈恋爱，有矛盾就分手，没有从一而终，没有三从四德。但却依然有最基本的底线，不能破坏别人的感情，大家管那些介入他人恋情的人叫第三者，并报以谴责鄙夷。
如果过去的人们就有这样的觉悟多好啊，那么她的母亲和姨娘、徐夫人和玉美人，还有其他女人都不会死的那么凄惨了。
李小茹和王妮娜这个时候才到教室，两人通过众人的目光找到刘嫚，小跑过来，边跑边偷笑，特别是李小茹，眼睛都笑成一条缝了。
两人分别在她左右坐下。
“唐图居然来找你，老实交代，你们之前是不是已经认识了？”
“我就说他昨天怎么会那么好心送你医院。”
两个女孩一唱一和，她们也是最近才隐隐约约猜到刘嫚暗恋唐图的，因为最近刘嫚疏于练琴，三番几次的翘课，莫名其妙的哭，茶不思饭不想，人瘦了很多，憔悴了很多，看起来就是失恋的样子。
刘嫚把自己那点心思藏的很深，她那么骄傲，却坚持着一场无望的感情。
“别瞎说，唐图已经有女朋友了，”刘嫚蹙眉。
李小茹撇撇嘴，“你要是能把他从民乐系女神手里抢过来，那就是神迹了啊。”
唐图的帅是公认的，反正李小茹觉得唐图是在她现实生活中见到最帅的男孩，本校的女生谁不是唐图的迷妹呀，只不过她有自知之明，她长相普通，自己都不好意思站在唐图身边，唐图肯定看不上她。环顾一圈，能在那种男神颜值边上还不黯然失色的，也只有刘嫚了。
她还记得大一第一天来宿舍，见到刘嫚第一眼，她惊为天人，那时刘嫚连妆都没化，就穿着一条样式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却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即使后来熟悉之后，李小茹知道刘嫚的性格并不如她的外表那么美好，她骄纵、懒惰，有点唯我独尊，可李小茹也依然愿意与她做朋友。
“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他了，一点也不喜欢，”刘嫚想了想又说，“看到他，我连心跳的感觉都没有了。”
李小茹和王妮娜还以为她是开玩笑的，却看到了她眼中的认真。
其实按照刘嫚的姿色，本该有很多追求者，可她一片芳心全在唐图身上，对别的男孩子摆出一副高冷的样子，有些男孩想跟她讲两句话，她爱理不理，他们发的微信，她也从来不回复，久而久之，就没人敢追求她，连同班的男同学都不想跟她说话，毕竟没有谁生的贱，去容忍她的臭脾气。所以和其他美女不同，刘嫚的异性缘差到极点。
见两人眼中还是不信，刘嫚说，“我这次晕倒后想通了，世界上好男孩有很多，我为什么一定要吊死在这棵树上？我不想再委屈自己，也不想跟其他女人争风吃醋，总有更好的人值得我喜欢。”
且不说她现在不是以前的刘嫚，对唐图没有半点迷恋，就冲唐图已经有女朋友这一点，她也会离这个男人远远的，她绝不会步她母亲她们的后尘，以前她们是妾，现在她们就是小三。
李小茹还想说什么，上课铃这时响了，大家都安静下来。
老师在讲堂上讲课，一开始大家还听得听认真的，十来分钟后，李小茹和王妮娜受不了枯燥，拿出手机，在桌下偷偷玩。刘嫚看了看四周，大家都是这种操作。
刘嫚这才想起来，她居然到现在都没碰过手机。她从书包里拿出手机，划开页面，看到右上角页面显示只剩下百分之十的电。
“我的神啊，你晚上没充电吗？”王妮娜凑过来，她有点电量强迫症，见不得电池标志亮红色。
“我忘了。”
“忘了？这还能忘？现在谁不是手机不离手啊，手机就是本命啊，”王妮娜感到怪怪的。
刘嫚无奈，她还没完全适应自己的新身份，也没有心思研究这个手机。身体的记忆让她可以很快掌握这些现代高科技的东西，并不代表她能立马融入其中，她的反应总慢半拍。
她打开微信界面，没有收到什么信息，她的人缘的确不好。倒是班级群的消息已经有一百多条了，班长有一条信息@所有人，
“请大家在明天之前上报自己期末考核的曲目，注意、注意、注意：第三学期考核总分的不得低于85分。”
她翻看聊天记录，李小茹和王妮娜已经报了曲目，她思索片刻，把刘嫚最后在钢琴教室练习的曲目报了上去。
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容易。
接下来几天，刘嫚与寻常一样，按时上下课、练琴、复习备考，试着融入自己的新角色，没有让任何人看出她的不同，连张佩都没发现自己的女儿已经换了个人。
周末很快就到了，经过孙律师的斡旋，张佩和刘嫚准备去见那个被撞身亡的快递员亲属。这几天，刘承宇一直被关在拘留所，除了律师，其他人没有办法见到他。张佩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亲属，一是刘承宇在老家的父母年事过高，她不想惊动他们；二是张佩好面子，不想自己的亲朋好友看他们家笑话。
他们把见面地点定在一家中式饭店的包间里。
刘嫚母女带了10万块钱，和孙律师先到一步。
孙律师叫孙一义，他是张佩的高中同学，是一位资深律师，在业界非常有名气，他与张佩夫妻俩关系都很好，两家以前经常走动。
趁对方还未到，孙律师再对张佩叮嘱一些谈判的注意事项。
刘嫚悄悄看着他，在她的记忆里，孙律师一家并不待见她。孙律师和他的妻子都是学霸，两人同在司法体系工作。
他们有一个独生女，叫孙玮炜，和她一样大，也是个学霸，现在在首都大学读书。因为两家走得近，小学、中学，刘嫚一直和孙玮炜是同学。但孙玮炜在智商上碾压她，特别是每次考试结果出来的时候，她免不了要被孙玮炜拿来对比，心里不平衡。
不过孙玮炜相貌一般，这是唯一让刘嫚感到欣慰的地方了。初中某次期末数学考试，孙玮炜考了满分，刘嫚不及格，气急败坏的刘嫚对孙玮炜说，“你长得这么丑，成绩好又怎么样？”
刘嫚这句话严重伤害到了孙玮炜的自尊，孙玮炜强忍着眼泪，回到家才哭出来，而且是在自己母亲面前放声大哭。
从此之后，孙律师一家就与他们走动的不那么频繁了。高中时，刘嫚成绩太差，不得不转去艺术班成为艺术生，她与孙玮炜也不再有交集。
现在见到孙律师用尽全力的帮助他们家，她替以前的刘嫚感到害臊，人家是以德报怨，不与一个没有脑子的小女生计较。
被撞身亡的快递员叫王春华，今年29岁，有三个孩子，大女儿7岁，二女儿5岁，小儿子才2岁。他的妻子没有工作，父母都是农民，他下面还有一弟一妹，家庭情况实在是很复杂。
来与张佩母女见面的是王春华的妻子、母亲和弟弟，王春华死后，他的亲人都从老家赶到首都。
王家人到的时候，气氛相当尴尬。
王春华的妻子眼睛一直是红的，不知哭过还是气红的，她狠狠的盯着张佩，仿佛张佩是她丈夫死亡的帮凶。
张佩就在嘴边的道歉，硬是让这个眼神咽了下去。
不等他们说话，王春华的母亲忽然冲着张佩大叫，“我的儿子死的好惨啊，都是你们害死他的啊。”
她双手拍着自己的胸口，面目悲痛，干嚎大喊，张佩被她憎恨的目光扫到，吓得往后退了一小步。
刘嫚却很镇静，丝毫没有被这阵势吓到。她见多了冷宫里要死要活，哭天喊地的女人，神经麻木，反而不怕了。
“事已至此，你们要相信法律会给你们家一个公正的审判，”孙律师中间调和道，“她们也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今天请你们过来，就是想办法弥补过错。”
孙律师给了张佩一个眼神，张佩连忙说，“是的，是的，对我先生所做的错事，我们感到很抱歉，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你们。”
刘嫚跟着张佩一起对他们弯下了腰。这份歉意是真心诚意的，毕竟对方丢了性命。
“道歉有用吗？道歉我哥能回来吗？”王志华愤声道，他看起来和刘嫚差不多大，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这话不知怎么又刺激到王老太，她又嚎哭道，“我大儿子这一辈子好苦啊，为了让弟妹读书，书没念完就出去打工，前些年，为了给我家老头子治病，拼死拼活的工作，好不容易讨上媳妇，日子过得好一些了，却被你们家撞死了。”
王老太刺耳的哭声，让刘嫚眼皮直跳。
张佩手足无措的看着孙律师，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些人了。
孙律师在心里叹气，谈判还未开始，张佩已经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场面也已经被对方完全控制。
他与张佩相识快三十年了，他很了解张佩软弱的性子，她习惯依靠丈夫，胆小怕事，没什么主见。刘嫚的性格也遗传了她母亲，不仅软弱，还自大，难成大器。母女俩没有主心骨，事情还是得靠他解决。
孙律师说，“虽然司机酒驾犯罪，可是你的儿子并不是完全没有责任的。”
刘嫚此前并不了解整件事情的经过，于是凝神听着。
孙律师继续说，“我的当事人开车既没有超速也没有违反除了酒驾外的其他交通规则，是受害人骑电动车速度太快，逆行撞上来的。根据交警队的检验报告，事发时，他还及时踩了刹车。”
王志华打断刘嫚的话，厉声道，“胡说八道，交警已经出了责任认定书，你们要负主责。”
“那是因为现在严抓酒驾，当事人正好撞在枪口上，”孙律师语气果断干练，“我和我身边这对母女今天请你们过来并不想与你们吵架，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我们都很清楚这场事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当事人没有见死不救，也尽了义务送受害人去医院。现在受害人去世了，当事人和他的家属都很自责，所以想尽力补偿你们。”
“那么，你们准备赔偿多少呢？”一直没有开口的对方律师忽然问道，他还制止了想和刘嫚母女继续吵下去的王家人，没有被孙律师的气势所压制住。
他叫赵峰，是王春华家属的辩护律师。赵峰是一位很年轻的律师，看起来才刚从大学毕业，眼神却很精明，从进包间起，金属眼镜片后的眼睛就不住的打量张佩和刘嫚，仿佛在衡量她们的价值。
不知为什么，刘嫚特别讨厌他的眼神。
“在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张佩终于回过神，恢复理智，想到孙律师之前教她的，说道，“只要合理，我们这边都可以协商的，我这里有10万块钱，可以先给你们应个急，毕竟三个孩子要读书吃饭，”她把钱放在了桌上。
见到钱，王家人安静下来，不哭不叫不闹腾了，王老太身手矫健的把钱捞到自己这边。她看了小儿子一眼，用眼神示意着什么，应该是来之前都商量好了，王老太说，
“这点钱够什么？我儿子一条命就值10万块钱吗？听说你们家男人是当官的，如果他坐牢，管帽不就要丢了，你们女儿在首都音乐学院学钢琴，学费很贵吧，你们家在首都有房有车，肯定不差钱，”说着王老太眼中露出一丝贪婪的目光，抬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三百万是我们最低要求。”
“我们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钱，”张佩瞠目。
孙律师则皱紧了眉头。
王家人已经查清楚了他们家的底细，知道刘承宇的工作单位，知道他们的家庭住址，知道刘嫚所就读的学校。
王家人来首都在几天，怎么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收集到这些信息？
想了想，孙律师看向那个叫赵峰的律师，而对方竟朝他笑了笑。
出事后，张佩专门清点了家里的财产，她和丈夫手头的存款不过三十几万，就算把车卖了，可以换二十万，那也没有百万啊。刘嫚花钱大手大脚，要什么买什么，他们两口子根本攒不下钱。张佩现在也后悔，以前不该惯着刘嫚，钱花光了都不知道花到哪里去了。
“你们的房子可是在市中心吧，”王志华也在首都读大学，非常了解首都的房价，“把房子卖了不就有钱了。”
张佩肯定不同意，“房子卖了，我们住哪儿？”
“那就是你们的事情了，我哥那么年轻，他的生命原本可以很长的，他还有三个孩子嗷嗷待哺，你们觉得这笔账怎么算呢？一个孩子一百万不多吧，”王志华反问。
王家人贪得无厌的样子气坏了张佩，“想都不用想，我们绝不会答应。”
张佩抓住刘嫚的手，对孙律师说，“不谈了，不谈了，我们走。”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的往外走，刘嫚被她拉着外走，临出包厢前，她回头看到那个叫赵峰的律师，对方脸上挂着胸有成竹的笑容。
第一次协商，不欢而散。
一离开王家人的视线，张佩就忍不住怒道，“他们简直是狮子大开口，三百万，他们的儿子值三百万吗？”
张佩也是气极了才说话难听。
孙律师说，“就算王春华不值，承宇也是值的。”
他的话如一盆冷水泼下来。
由于刘承宇顶头上司的极力维护，虽然刘承宇被抓，但他暂时还未被工作单位开除。出事当晚的饭局是他领导主办的，刘承宇为领导挡了酒。
现在他的领导用关系把事情压了下来，可万一王家人去他单位闹事，或者闹到网上去，事情就没办法挽回了。
孙一义担心的就是这一点，他对张佩说，“他们的律师不太好对付，现在年轻人想法比较多，他能鼓动王家人张口就要三百万，肯定有一定的把握，恐怕留有后手。”
孙律师这么一分析，张佩又茫然又害怕，“什么后手？”
“官员酒驾撞死快递员，对方官大压人，快递员家属无处伸冤，”孙律师说，“他们只要在网上请水军写类似的新闻标题，承宇就完了。”
闻言，刘嫚紧紧蹙眉。
散播有失偏颇的消息，利用大众对弱者的同情心理，煽动他们的情绪，从古至今都管用，刘嫚冷宫的邻居们在其他人看来，各个都是心肠狠毒的妇人，可是如果她们真的如传闻那样蛇蝎心肠，为什么会成为失败者被困后宫一生呢。
“那该怎么办啊？”张佩无助的看着孙律师，“我们最多只能拿出五十万现金，总不能真的把房子卖了。”
“我再去检察院和法院那边走动走动吧，”孙一义感到事情很棘手，刘承宇的身份太敏感，公务员、酒驾、对方死亡、贫困家庭，这几个敏感点加在一块，怎么辩解都辩不清了。
刘嫚一家搬进这个小区才五六年，小区是经济适用房，刘嫚家总共有一百四十平方米，当年购买价格很低，否则以刘承宇的工资哪里买得起这个地段这么大的房子。
张佩绝不同意卖掉房子。
第二天，张佩和刘嫚去了一趟典当行。张佩把自己所有的首饰都拿过来了，包括她结婚时，刘承宇送她的婚戒。典当行的工作人员一件一件的估价，张佩的首饰不多也不少，几个钻戒，几条金项链，几条金手链，几对耳环，还有几块翡翠，每一样都整齐的摆在刘嫚面前，耳边是工作人员的报价，
“我们这里黄金以市场价百分之七十算，玉器半价，如果你同意，我们就可以直接签合同了。”
“玉器只能半价吗？这个是翡翠，这个是真正的和田玉，买来时很贵的。”
“抱歉女士，玉器市场波动很大，我们公司没办法承担相应的损失，保险起见，都按半价算，”工作人员很冷漠，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刘嫚看到张佩用略带不舍的眼神看着那些首饰，每样东西都是刘承宇在结婚纪念日和她生日时，送给她的。
张佩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说道，“我同意。”
刘嫚感到很心酸又心疼，她想起徐夫人患病后，最后弥留的那几个月，徐夫人不断的靠变卖自己所剩不多的首饰，请求那些宫人好好对待她。她记得徐夫人慈爱又心疼的目光，她温柔的摸着她的脑袋，“我走了之后，你该怎么办呀，只求这些宫人收了我的东西，能有几分感恩。”可事实证明，宫人们根本没有良知。
这一瞬间，张佩的身影和徐夫人融合在一起，刘嫚眼角酸涩，她不知道这是身体里曾经的刘嫚对母亲残留的爱，还是她自己对徐夫人的思念。
所有首饰最后只当了十四万，距离三百万的数额依然杯水车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