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庶女,你应当猜出我以往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我不愿意回冯家,能不能让我呆在这里?或者暂时呆在你家?”冯轻直接跟方铮说了实话,至少在她弄清楚目前所处的环境,才能离开方家。
起码方家人口简单,矛盾不会太多,若是去了大户人家,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冯轻一直知道,得到多少就得付出多少,她自认没那本事去富户人家跟人斗智斗勇。
男子低头不做声。
“这样吧。”虽古代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不是没有婚前自由恋爱的,她又道:“如果以后你有喜欢的人了,我们可以和离。”
古代离婚是叫和离吧?
男子卷睫一颤,良久,吐出一个字:“好。”
暂时有了生存之地,冯轻心情顿时明亮许多,她感激地扶着男子,“相公,来,我帮你脱衣服,你在床上躺躺。”
冯轻明显感觉到男子胳膊僵硬起来,他别开脸,只露出逐渐泛红的耳尖,“不,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
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他都忘了咳。
“你别跟我客气。”自己要想安稳呆在这里一段时间,少不得要靠这男子。
说完,冯轻不由分说地扯开男子大红外袍,又替他脱了鞋子,再将人直接按倒,扯过旁边的被子给人盖上。
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她忙得起劲,没注意男子若有所思的目光。
“三郎,药来了,娘给你吹冷了,正好喝。”方蒋氏大嗓门已经到了门口。
冯轻急忙去开门。
见冯轻挺利索,方蒋氏满心的怒火这才消散了点,不过仍旧不悦地提醒:“以后你就是我们方家的人了,你在冯家那套小姐做派给老娘收着点,平日里好好伺候我家三郎是真的。”
冯轻让开位置,没作声。
虽然明白这个时代婆媳大概都是这个模式,她一时还是没办法接受。
好在床上的人已经半起身,“娘,娘子她初来乍到,你多费心,教教她。”
这话说的好听,方蒋氏心头最后那点怒火也消失了,她声音都柔了好几度,“你放心吧,娘知道,快,把药喝了,喝完早点睡。”
刚将药碗送到男子面前,方蒋氏手一顿,回头又瞪眼,“在那边站什么站,不知道扶三郎起来?”
真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冯轻这回都来不及叹气,按照方蒋氏的吩咐,过去将她这位新出炉的相公扶起来。
三人合力,一碗药总算喝完。
方蒋氏收回碗,叮嘱道:“三郎啊,这天渐冷,你咳嗽又重了些,要不明日去镇子上找徐大夫看看?。”
“娘,我这都是老毛病了,等天暖和就好了,这段时间我少出去些就行了。”事实上,他知道家里为他的亲事已经耗尽了最后一点家底子,反正他这毛病目前也死不了人,能拖就拖吧。
方蒋氏哪里不知道自家三儿子的顾忌,她眼眶泛酸,转过头,“那行,夜里多盖点被子,别着凉了。”
说完,拿着碗起身。
临走前,嗓门又变了个调,“还有你,夜里也睡得跟死猪似的,看着点三郎。”
方蒋氏离开后,男子解释,“娘她就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你别介意。”
“不会。”
冯轻爬上了床,去了里侧躺下,在别人眼中,两人已经是夫妻,睡一起理所当然,再说,屋里就一张床,现在又过了冬至,到处冷飕飕的,她可不愿打地铺。
两人各盖了一床厚棉被,中间足够再睡一个人。
安静的室内,没人再开口。
冯轻闭着眼,开始琢磨以后的路。
读取了原主的记忆,冯轻除了知道男子名叫方铮,她此刻所处的地方叫清丰县白塔镇东留村之外,对其他事一无所知。
冯轻闭着眼睛又是一叹。
没别的办法,慢慢摸索吧。
将所有担忧扔在脑后,很快睡着。
冯轻不知道的是,在察觉到她呼吸平稳后,身侧的男子侧过脸来,盯着她看了许久。
毕竟要将自己的魂魄融入这具身体,冯轻这一觉睡得很沉。
第二天,鸡叫了三遍,身边的人摸摸索索起床,冯轻还睡的不知今夕是何夕。
吱呀一声门打开,男子轻脚出了门。
外头,方蒋氏已经烧好了洗脸水,她抬头就看到门口的小儿子,连忙放下盆,“三郎,你咋这么早就起来了?天冷,你别出来了。”
说完,伸头往方铮后头瞅,没瞧见冯轻,顿时怒了,“你媳妇呢?!”
不等方铮回答,方蒋氏已经一阵风似的窜到新房门边,抬脚就踹,一边喊:“鸡都叫三回了,你这个懒货还睡,你看谁家媳妇跟你一样?给老娘起来,去做饭。”
方蒋氏嗓门极大,冯轻就是晕了也得被吼醒,她勉强睁开眼,觉得眼前这场景太陌生,她咕哝一声:“你是谁?”
这话才说完,她骤然清醒,急忙起身,“我这就起来。”
方蒋氏只听到冯轻后面这句话,她冷哼道:“给我手脚麻利点,一家还等着吃饭!”
说完,裹着一阵冷风又出了门。
冯轻揉了揉有些钝痛的太阳穴,下了床。
她倒是没想着一觉醒来还能穿越回去,毕竟她原先的身体落在地震废墟里,能不残缺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
床脚有一个不大的红漆箱子,是原主带来的陪嫁。
潘氏向来刻薄,自然不会给她好东西,除了昨天那件缎面嫁衣,箱子里只有两套颜色难看的衣服,一套春秋天的,一套冬衣,及十多辆碎银子。
这银子还是原主爹看到原主寒酸的嫁妆,随手给的。
冯轻呼出一口气,搓了搓手,早上实在是冷,也顾不得样式土,颜色丑,她拿起那套厚袄快速换上。
方家虽然没家底,不过房子却是不错的。
方铮的祖父曾今也是一方富户,不过是后来迷上了赌博,将家底输了个干净,再还没来得及抵押掉房子继续赌的时候,一日喝醉了酒,从镇子上回来,不小心掉沟里,脸朝下,被不到脚踝深的水淹死了。
人是去了,不过好歹也给后人留了个住处。
方家院子里正方一共三大间,中间的堂屋平常吃饭待客用,西间是方老头跟方蒋氏住,东间住的是方铮,方铮身子弱,需得住有阳光的屋子,这是方蒋氏定下的。
方铮大嫂二嫂也眼红过,暗地里鼓动自家男人跟老两口提,大郎二郎知晓三郎在方蒋氏心里的位置,自是不敢吱声。
院子西面是四间略小一些的青砖屋,方家大郎跟二郎各两间,紧挨着方二郎屋子的则是一间土坯房,专门放杂物。
东面则是灶房,灶房再往南一小片菜地,接着便是鸡圈跟猪圈。
冯轻将头发简单扎成马尾,她站在院子里先环顾一圈,心中有了计较,这才抬脚朝灶房走去。
因着家里人多,灶房里垒了两个灶,冯轻到时,一个身形消瘦的妇人正蹲在其中一个灶台前烧火。
听到脚步声,妇人回头,先是隐晦地打量了一遍冯轻,这才笑道:“三弟妹怎么不多睡会儿?”
冯轻扯了扯嘴角,她再不起,方蒋氏绝对能去掀她被窝。
“昨天睡的早,醒的就早些。”冯轻顿了顿,拽了下文字,说。
方家大嫂名叫周小花,嫁给方大郎五年,育有一子一女,儿子方文浩,四岁,女儿方文雅,刚过完周岁。
周小花长相清秀,许是平日里思虑太多,额头隐隐有几丝皱纹,倒是让原本清秀的容貌打了折扣。
“三弟身子一向如此,委屈三弟妹了。”昨夜方铮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整个院子都听见了,就三弟那身子,这两人昨夜多半是没圆房。
想到这个可能,周小花再看冯轻时,眼底不免带上了同情。
冯轻不明所以,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突然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这这具身体的长相,方才在新房内她扫过一眼,没看到梳妆桌,想来原身的陪嫁是没有铜镜之类的。
哗啦啦——
恰在这时,方大郎挑了两桶水回来,正往灶房门边的大缸里倒。
冯轻眼睛一亮,她转身跟方大郎打招呼,“大哥早。”
方大郎是个木讷性子,他连忙放在木桶,憨憨地回:“弟妹也早。”
冯轻点了点头,就朝缸里看去。
还在波纹荡漾的水面上多了一张苍白的小脸,五官恰到好处,但长相却要比原本的冯轻差些。
想也能理解,冯家虽没短了原主一口饭,但要说多上心也不可能,原主今年十五,整个人还瘦的跟豆芽菜似的,葵水都没来,脸上没有一两肉,一双眸子就显得特别突兀。
原主娘秀美,冯崇年轻时也算是风度翩翩,原主自是不丑,只是过于瘦小,加之原主胆小怯懦,心胸也狭窄,整个人显得阴沉沉的,原本八分容貌愣是减到两三分。
冯轻有些羞赧,就这幅模样,方铮昨天晚上还能面不改色的跟她说半天。
这方铮是个好人,冯轻暗暗总结。
“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耳边又是一声炸响。
冯轻心一颤,掉头就往灶房跑。
人在屋檐下,她得低头。
正在院子里小步走动的方铮往这边看来,视线落在冯轻来回晃荡的马尾辫上,神色不明。
回到灶房,她问周小花,“大嫂,我能做什么?”
且不说她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由于刺绣上的天赋,家人十分保护她的手,从不让她进厨房,就是原身,作为县丞府上二小姐,脑子里也没有丝毫有关做饭的记忆。
“我对这些还手生,大嫂不嫌弃,就教教我。”初来乍到,有些关系还是要打好的。
原本对冯轻还有些意见的周小花见她态度诚恳,心里那点不适也消散,她笑着解释,“平日里都是我跟二弟妹轮流做饭,不过这几日二弟妹害喜严重,娘就让她歇几天,这段时间少不得要三弟妹帮忙了。”
至于真实原因,周小花没说。
“应该的。”
这时候的农村自是不能跟上辈子比,方家除了这院子值得一提外,其实生活拮据的很。
因为是冬日里,不需要下地干活,一般早上就只有粥跟腌菜。
这里主要农作物有小麦,稻子,黍米跟高粱,及玉米。只是小麦跟稻子产量都不多,平常收下来也舍不得吃,俱都拿去镇子上卖给粮店,再换些粗粮。
今早吃的就是高粱跟黍米掺和煮出来的二米粥,虽说是二米粥,冯轻放眼看去,一锅的清汤寡水,只有锅底零星点的米粒。
“反正天还早,这粥可以多煮一阵。”周小花在一旁说。
再怎么煮,这米汤也是能见底的,好在昨天办酒席,除了给过来帮忙的人,及几家亲戚带走些,剩下的菜按方蒋氏的分配,还够一大家吃上两三天的。
西屋的方老头起床,洗漱后,饭菜正好上桌。
二郎媳妇秦淑芬不用人叫,闻着香味,自己摸着肚子出来了。
“娘,二郎早上走得急,就吃了两个窝窝头。”秦淑芬吸了吸鼻子,有些心疼自家男人。
方二郎这几日去隔壁镇子给人建码头,昨天因为三郎成亲,这才请了半天假回来,一大早鸡还没叫就已经走了。
方蒋氏眼睛一瞪,“谁让你懒?菜就在柜子里,你不会给二郎热一热?”
“我这不是身子重嘛。”
啪——
方蒋氏筷子一拍,“谁没怀过孩子怎么地?老娘生三个,哪一个不是发动了还得做了饭再去生?就你娇贵!”
秦淑芬缩缩脖子,不敢再说。
“行了,今天老三媳妇才来第二天,一大早的,你消停点。”还是方老头最后开了口,方蒋氏这才悻悻地闭了嘴。
“老大家的,你去叫三郎跟他媳妇来吃饭。”因为是新媳妇,又是县丞之女,方老头对冯轻就比大媳妇跟二媳妇多了些耐性。
周小花低低应了声。
东屋里,冯轻锤了捶腰。
这小身板还真是不经折腾,不过学着做了顿饭,手忙脚乱不说,闲下来竟然腰酸背疼的。
“委屈你了。”门边,方铮低低咳嗽了一声,说。
“不委屈,不委屈,我就是不习惯,等我学会就好了。”生怕这人改变主意,再将她送回去,冯轻连连摆手。
这事毕竟是冯家理亏,若是方家一心将人送回去,冯家只能接受。
点了点头,方铮看着朝这边走来的大嫂,说:“洗完脸就出来吃饭吧,让爹跟娘等着不好。”
“我这就来。”
饭桌上,除了一人一碗粥外,每人还能分到一个窝窝头,桌子中央只有一小碟咸菜,并两个半盘看不清原来颜色的素菜。
方蒋氏从怀里掏出两个煮鸡蛋,其中一个递给方铮,“三郎你吃个鸡蛋。”
又将另一个递给周小花,“这个分给小浩跟小雅一人一半。”
秦淑芬盯着鸡蛋,就跟狐狸盯着鸡似的,她舔了舔唇,朝方蒋氏说:“娘,我肚子里还揣一个,也需要补补。”
方蒋氏呸了一声,指着秦淑芬壮硕的身形和不算突出的肚子,叫:“你看看你这骨架子,你吃再好,我孙子也抢不到!”
冯轻坐在桌尾,盯着能照出人脸的稀粥,暗暗揉了揉饿到发疼的胃。
上首方老头没吃,她不能先吃。
正琢磨着是不是要说两句好听的话,眼前多了一只手,这只手玉白修长,手指骨节分明,颜色极为好看,不比前世的她差。
方铮将剥好的鸡蛋放在冯轻手边,“你吃。”
心里说不感动的假的,什么样叫对一个人好?
那就是有一碗饭给你留半碗,有一毛钱给你花八分,有一个鸡蛋全给你!
不过冯轻也知道方铮的身体不好,更需要补补,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方蒋氏又不干了,她猛地起身,拨开冯轻刚要拿鸡蛋的手,一把将鸡蛋抄走,直接扔到方铮的粥里,“她一个女人家,哪需要吃这个?三郎,你自己吃,这是娘专门给你留的。”
方蒋氏可不愿娶回来的是个祖宗,什么好吃好喝都得紧着她。
这做人儿媳妇的就要有眼色,好吃懒惰的媳妇就得好好打压,让她认清自己的位置跟本分!
“娘,娘子她昨日就没怎么吃,昨夜又照顾儿子大半夜,今日理应多吃些。”方铮不紧不慢地再将鸡蛋夹回冯轻碗里,他声音仍旧柔和的,让方蒋氏紧绷的脸缓和了许多。
“你这孩子——”方蒋氏心疼自家儿子,却也不再说将鸡蛋要回去的话了。
冯轻心头有些暖,恐慌的心也慢慢稳了下来。
她不过是个普通人,一天之间经历了身死,又重活在完全陌生的时代,又怎会不慌张害怕?
方铮这接连的善意就无形中放大了数倍。
冯轻眨掉眼底的水意,准备将鸡蛋再还给方铮。
一旦感动,冯轻就不由想到昨夜掌心下那触感,她说:“相公,你吃。”
方铮却摇头,温和地解释,“娘每日都会给我煮一个鸡蛋,不差这一个,你多吃点。”
话落,方铮端起碗,自己喝粥了。
“行了,既然三郎都说了,你就吃吧。”方蒋氏皱眉,打断冯轻的动作。
看来这三媳妇也不是个没良心的。
冯轻身边,眼睛一直乱瞟的秦淑芬摸了摸肚子,舔着脸朝方蒋氏说:“娘,既然三弟妹都能吃,那我也能吃一个吧?您不能不公平啊,大嫂三弟妹家各一个鸡蛋,您二孙子还没吃呢。”
“哪里都有你!”方蒋氏对这二媳妇向来没什么好感,“不想吃饭就给老娘出去。”
别看秦淑芬平时虎了吧唧的,关键时刻最会看方蒋氏脸色,知道今天鸡蛋是没希望了,赶紧一手抓着窝头,一手拿着筷子,飞快地夹些剩菜到自己碗里。
而方大郎跟周小花这对夫妻都低着头,默默吃饭。
一顿饭吃的冯轻心惊胆战。
这具身体瘦小,胃都比一般人小些,一碗粥加一个鸡蛋,勉强吃了个七分饱。
方家众人脑中没有浪费这个词,每个人面前的碗都干净的几乎能照出人影。
这里粮食都紧缺,就更别提油盐了,两盘素菜里只有零星几点油花,等其他人都吃完了菜,一直没伸手夹菜的方蒋氏这才用窝窝头将盘底那点油花擦干净了吃。
看到这一幕,冯轻突然对方蒋氏没了反感。
能教出方铮这么一个温和有礼的人,方蒋氏心也坏不到哪里去。
放下筷子,周小花起身,准备收拾碗筷。
方铮开口了,“大嫂,你先别忙,我有话跟大家说。”
方铮这么说的时候,目光是看向冯轻的。
冯轻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人不会现在就坦白吧?
她还没做好准备啊!
方铮是好人,可不代表方老头跟方蒋氏能接受冯家这赤裸裸的打脸行为。
尤其是方蒋氏,短短半天时间,冯轻已经知道,这方蒋氏是把自己三儿子当成命在疼的。
儿子受辱,老太太绝对受不了的。
“爹娘,娘子她不是冯家大小姐,而是冯家二小姐。”方铮开门见山,连迂回这套路都没用。
“啥?”方蒋氏惊的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
“娘,您先别急,我慢慢跟您说。”方铮又咳嗽了两声,这才开始说:“当年这桩亲事是祖父定下的,那时候我们家在整个镇子上都是数得上号的富户,家里良田上百亩,而且祖父还打算去县城落户,而冯家不过是普通良籍,自然愿意跟我们结亲,可今非昔比,冯县丞怎么说也是官身,自然是我方家不能比的,正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冯县丞还能遵守上一辈的口头婚约,已算是大善了。”
“三郎!”方蒋氏见不得三儿子这么贬低自己,她眼就红了,恨恨地看着冯轻,“我儿长得好,这前村后店的,哪一个能比得上你?再说你脑子也好使,当年村学先生可是说了,跟他开蒙的那么多孩子中,你是他遇到过最聪明的,还有镇子上学塾里的先生——”
“娘,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方铮打断方蒋氏的话。
方蒋氏眼通红,她别开眼,抹掉眼泪。
“娘,我不委屈。”方铮知道他娘的心思,哪怕再难再哭,母亲都觉得自己孩子最好的,他叹口气,继续道:“与其让方大小姐带着怨恨嫁过来,儿子觉得二小姐挺好。”
方铮朝冯轻使了个眼色,冯轻脑子灵光一闪,她举手,朝方蒋氏保证:“娘,我会对相公好的。”
方蒋氏现在脑子很乱,“可是三郎,若你娶的是冯家大小姐,以后你继续去学塾的话,他总会照顾着点你。”
说不定将来三郎县考府试的时候,冯县丞还能看在自己嫡女的面上,多提点一下三郎。
方铮苦笑,“娘,儿子这身体别说是县考了,就是平常多看一阵子书都撑不住。”
“再有——”方铮顿了顿,说:“娘,科举是选拔有能之士,朝廷向来格外重视,不是冯县丞可以窥得一斑的。”
言下之意,冯县丞帮不上他。
况且,他压根是看不上冯县丞的。
“哎!”方蒋氏重重叹口气,一时拿不定主意,她歪着头,问身边方老头,“老头子,你看呢?”
方老头深深吸了一口旱烟,“就这么着吧。”
人已经嫁过来了,也跟儿子睡一起了,还能退回去咋地?
作为话题中心人物,冯轻除了方才一句保证外,再没有掺言。
她其实也想叹气。
现在处境堪忧哪!
娘家靠不上,婆家在看不上,这以后的日子咋过?
冯轻陷入自怨自艾中,冷不防胳膊被人碰了碰,恍然回神,除了身边的方铮,堂屋的其他人都已经走光。
“娘其实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别在意,以后——”说到这里,方铮视线从冯轻面上扫过,轻声道:“以后便是和离,我也不会让你名声有污的。”
“谢谢。”千言万语汇成两个字。
人方家能给她暂时提供遮风挡雨的地方已经是大善。
若说冯轻做早饭的时候还有些不愿,这会儿满心只想报答方家了。
是以,当她在出现在方蒋氏面前时,笑容真诚,手脚勤快,她接过方蒋氏手中的干草,笑眯眯地:“娘,我来干,您就在一旁看着,若我干的不好,您打我也行,骂我也行。”
方蒋氏被冯轻这热情的模样吓了一跳,随即看到冯轻脚边散落的干草,叉腰,“你到底要干啥?你看看这地上洒的,赶紧给我捡起来,真是不中用!”
方家种的粮食人都不够吃,自是不会舍得哪来喂猪,这些干草是夏日打的猪草晒干,等冬日再切成小段,放锅里煮,凉了给猪吃。
等到来年猪草重新长出来还有好几个月,方蒋氏可舍不得扔掉任何一根干草。
冯轻手忙脚乱地将干草捡起来,看着旁边放着的类似铡刀一样的有些钝了的刀,她有些为难。
“娘,您去休息,这里娘子做就行了,您给她个机会。”
方蒋氏横眉冷对瞬间无切换地变成了满目慈爱,她家三郎就是孝顺。
“那娘就先去屋里拾掇拾掇,你去门口坐着,那边暖。”方蒋氏指着堂屋门口。
“嗯,我这就去。”
方蒋氏这才放心离开。
望着方蒋氏明显放松的背影,冯轻悄悄朝方铮竖起大拇指。
方铮这人要是放在后世,那绝对是丈母娘最喜欢的那一款。
摸了摸鼻子,方铮轻咳一声,小声说:“猪草要怎么铡,我教你。”
半个时辰后,冯轻总算在古代学会了新婚翌日的第二项新技能——铡猪草,煮猪食。
方家一共三头猪,两头大,一头小,大的是一公一母,方蒋氏准备留着这母猪下猪仔的,小猪再养养,过年就能杀了。
杀猪宴可是各村村名过年最盼望的事了。
冯轻忍着猪圈跟隔壁鸡圈散发出的异味,一勺一勺将猪食舀到猪食槽里,满心成就感。
她笑的时候,嘴角隐隐有两个酒窝,让原本不算上佳的容貌多了几分可爱。
方铮神色平静地收回视线,转身离开,声音仍旧是温和的,“喂完了就过来歇歇。”
虽说冬日地里基本没啥活要干,方老头跟方大郎每日也会出去半日,给地里上上肥,偶尔还会去村子后头的山里转转,说不定还能打个野鸡,逮个兔子。
当然,这种时候不多。
今日跟往常一样,方老头父子吃完了早饭就出门了,周小花做事利落,冯轻铡猪草时,她麻利地刷完碗,又喂了鸡。
等冯轻洗了猪食盆,往回走时,周小花已经走在门槛上补衣服了。
看到周小花手中的针线,冯轻眼睛蹭的亮了,她疾步走过去,“大嫂,我帮你补吧。”
陌生的地方,还有什么比见到针线更让她觉得亲切?
周小花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不用,不用,文浩那孩子皮实,费衣服,我这都补了好几回了。”
周小花娘家穷,爹娘又是个重男轻女的,自打会走开始,她娘就开始教她干活了,当然,这种绣活她是没机会接触的,最多就是缝缝补补了。
自家儿子的破袄子简单补一下就能穿,周小花是真不好意思让冯轻帮忙。
在她看来,冯轻哪怕身为县丞庶女,针线活肯定也是她不能比的。
眼看着周小花紧抓着针线不撒手,冯轻只好搬个木墩子,坐在周小花身边,目光灼灼地看着周小花手中飞舞的针线。
好几次,冯轻都想开口,其实这里可以这样下针,那里可以绣一个可爱的小动物,这边针线又太密。
周小花本就是细心敏感的人,被冯轻这么大咧咧盯着,难免有些紧张,下针的手都微微发抖。
咳咳咳咳,咳咳~
一阵咳嗽声打断了冯轻的暗忖,她抬头望去。
啪——
还没开口,背后被人拍了一下。
不疼。
方蒋氏听到儿子的咳嗽声,忙不迭地往外冲,一眼就看到自家这位刚出炉的三媳妇竟跟没事人似的,一点不见紧张。
“你聋啦?没听到三郎咳的这么厉害?”方蒋氏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真不知道娶你这个媳妇有什么用?”
“三郎啊,娘这就给你去熬药。”方蒋氏心疼地看着自家儿子,又往灶房冲。
冯轻跟着起身,“娘,我来吧,以后相公的药就交给我了。”
被呼了一巴掌,冯轻一点都没生气,她知道方蒋氏是干惯了农活的,如果她真心想打自己,就不会这么轻轻一拍了。
其实打完了冯轻,方蒋氏心头也有些后悔的,毕竟人家到底也是县丞女儿,又是新婚,不懂照顾人也是能理解的。
虽然仍旧虎着脸,方蒋氏声音却明显松缓下来,“那你快点,这药要每天熬三回。”
这几年因为方铮的病,家底子都掏空了,这半年更是日子更是难过,方铮的药本来应该是一副药熬着吃一顿的,一天下来就得三副,实在是吃不起了,现在一副药都要熬上三回,吃一天,这也是昨晚方蒋氏熬药那么快的原因。
这些事情方蒋氏都是一边熬药一边跟冯轻说的,冯轻小心控制着火候,有些心疼方铮了,“娘,咱家除了粮食外,还有其他进项吗?”
就方家这样的,光靠粮食,不穷也是绝对富不起来的。
冯轻是新妇,有些事情方蒋氏也正要跟她说清楚的,“家里一共有八亩田,其中上等田三亩,中等田三亩,下等田两亩。”
上等田土地肥沃,种的粮食产量要高些,中等田相对低些,下等田都是些砂泥,水稻小麦是没法种的,只能种些粗粮,产量还不高。
“如今咱家每年收上来的粮食交了税后,除了自家吃的,剩的不多,将将够三郎买药的。”在方蒋氏看来,周小花细腻多疑,自己一句话她都得在心里过好几遍,动不动就瞎想,儿媳妇又是个没脑子的,整日的好吃懒做,跟她说什么都跟耳旁风似的,这三媳妇看起来是个聪明又开朗的,方蒋氏开了口,越说越起劲,“大郎平日里跟你爹下地,二郎会点手艺,谁家要起房子了,就会叫他去,一天也能赚二三十个铜板,虽然咱家没分家,不过他们三兄弟都娶妻成家了,手里哪能不存点体己?”
“那相公?”
听了方蒋氏的话,冯轻总算是感觉到了压力。
方大郎跟方二郎都有事做,人家手里或多或少肯定是有存款的,而她这临时相公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还是个药罐子,别说体己了,这要是分家,早给饿死了。
“三郎跟大郎二郎虽是亲兄弟,上头还有我跟老头子压着,可现在三郎到底还是靠着大郎二郎的,你作为三郎媳妇,平日里勤快些,别让大郎二郎媳妇心里有疙瘩。”冯轻一直虚心听着,这让方蒋氏也松口气,忍不住提点了几句。
“娘,我懂得,您放心。”冯轻眼睛亮晶晶的,她眼底丝毫不见对方蒋氏的生分跟方才被打的委屈。
这就不得不感激她上辈子的事业了。
上辈子的冯家经过上百年的传承,虽分出去不少户,但留下来的都是对刺绣有执着跟向往的,也是冯家主枝,在发现了冯轻的天赋后,家族就开始着重培养她,在她上完九年义务教育后,家族当家人就决定不再让她继续升学,当然,也不是说不让她学习了,而是家族出资,请一些有名望的老师过来专门教她文化课,这样既省下了不必要的升学考试的学习时间,也能灵活腾出更多时间来钻研绣技。
可以说冯轻上一辈子长到二十多都是在相对单纯的环境下走过来的,她对生活的苦难还不曾深刻了解过,性格自然也就单纯许多。
这种大咧咧跟不记仇倒是奇异地合了方蒋氏的胃口。
“记住了,三郎这药早上是三碗水熬成一碗。”方蒋氏一时放不下婆母的架子,也怕冯轻以后会顺杆爬,虽心里和软不少,面上仍旧紧绷,“中午跟晚上就用两碗水将这药渣子熬成一碗。”
“好。”冯轻听的认真。
方蒋氏这才起身,临走前还不忘叮嘱,“注意火候,开始大火,药煮沸了再小火熬着,这样药性才能全部散出来。”
“我知道了。”冯轻眼睛紧紧盯着火。
没注意到方蒋氏何时离开,自然也不知道方蒋氏离开后嘴角带着的满意的微笑。
周小花正在收线,她抬头,眸子闪了闪。
“三郎,你快回去躺躺,这外头风渐大了。”咳嗽的人最是吹不得风了。
怕他娘再念叨,方铮也没拒绝,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往西屋去了。
一个时辰后,三碗水总算是熬成了一碗水,冯轻倒出药,小心端去了西屋。
屋里,方铮半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书,看得认真,嘴里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咳嗽。
“相公,喝药了。”
冬天药冷的快,不到半刻钟,热气已经不怎么冒了。
方铮双手接过碗,“谢谢,看来这段时间是要麻烦你了。”
“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冯轻摆手,语气真诚热情。
方铮喝了一口,停下来,看着冯轻。
“喝啊!”冯轻催促道,恨不得自己抢过碗来喂他。
“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眼前这一双大眼太亮,里面明晃晃的写着俩大字:求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