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渐渐散了,满池子的秋水映着蒙蒙的天,
“收了吧!”
宫式微望着上官幼仪一行人消失的方向,突然没了兴致,恹恹的坐在池边的亭中。
这后宫的女人们与宗政祺?
在这沁宁宫到底太过安逸,自己竟没有想到这种种问题。
宫式微斜靠在柱上,脑中交织着一幅一幅芙蓉帐中,锦被之上,宗政祺与那些窈窕的女体纠缠、嬉笑的景象。
脑中的景象几乎要逼疯了她,她迫切的想要了解却又惧怕自己的猜测成真,这种焦躁让她有些脱力。
“这……”宫式微急急地唤来一名小宫娥,张口便问,只是犹豫了许久的问题最终还是在嘴边改了调子。“这水中怎得也没种些什么,光秃秃的奇怪的很。”
这问题倒也不是胡乱的问出的,刚才上官幼仪提起后,宫式微还真是注意到这奇怪的景象,宫中的湖里向来不该是锦绣一片吗?
“禀姑娘,奴婢听说这池中原本都是水莲,只是圣上都叫人除了去。”身后的小宫娥接着说道:“还……还……”
宫式微还在奇怪这宫娥还、还的怎么就没了下文,就听扑通一声,小丫头整个人都跪了下去。
“皇……皇上。”
皇上?宗政祺?宫式微一抬头,正正对上了一双如凖一样的目光,宗政祺站在台阶上,眸中满是戾气。
“带下去。”宗政祺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身后的小宫娥,冷声道。
宫式微清晰的感受到宗政祺身上的杀意,她觉得,要不是自己在一旁,宗政祺可能便要亲手解决了那小宫娥。
那小宫娥不知哪里触了圣怒,只是心里明白自己已是小命不保,便哭着爬到宫式微脚边央求道:“姑娘、姑娘救救奴婢!”
宫式微有些懵,看看小宫娥、又看看宗政祺;
宗政祺被看的愈发的恼火,隐忍的怒气让眉头都变了形,他又低声喝道:“都是些死人吗?”
宫式微也觉得宗政祺这火发的不明不白,只是眼看着这小宫娥就这样丢了性命,她只好一个闪身挡住了上前的侍卫,与宗政祺对峙着:“宗政祺,这出了什么事?下朝回来就要杀人吗?”
宗政祺静静看着眼前的宫式微,如那时一样的倔强,这倔强的样子让他心底丝丝的不安像藤蔓一般迅速生长,又将他紧紧的勒住;宗政祺没有说话,直直的看着宫式微,许久,才从鼻中深深的出了口气,缓缓的说道:
“贬去浣衣房。”
宫式微没有完全理解宗政祺的话,只知道这小宫娥死不了了。刚刚放松下来,身后一个力道让她整个人都跌了进去,紧接着一个悬空,整个人被抱了起来。
在宫式微有些茫然的睁大了眼睛,这众目睽睽之下,宗政祺就这样怀抱着宫式微一路走进沁凝宫。
沁凝宫的下人们见到皇上抱着主子进了殿,忙关了门又遮了窗前的帘子。
宗政祺将怀里的人轻轻地放在沁凝宫寝床上后便欺身覆了上来,这是宫式微醒来后宗政祺第一次亲近她。宫式微本有些期待,有些羞涩,只是与自己预期的不同,这个吻来的粗暴又猝不及防。宗政祺仿佛要将她揉碎般压在身下,粗暴的啃噬宣似乎泄着身上人对她无尽的占有、欲望和……愤怒。
嘴里的咸腥味和窒息感让宫式微惊恐异常,下意识的想要抗拒着对方。
宗政祺眼中一片暗潮汹涌,看着身下人的挣扎,一伸手将宫式微双手锁在头顶,身体则将她狠狠得紧压在床榻上,宗政祺凉湿的薄唇和着锋利的牙齿一路向下啮齿着。
身上巨大的压力让宫式微几乎要窒息,唇上、颈上、胸口的刺痛却让她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也许是之前挣扎的太猛烈,宫式微只觉得胸中没有来得闷痛,紧接着她像脱了水的鱼般弓了弓身子,猛烈的咯了起来;鲜红色的液体星星点点的散落在两人身上。
“御医!传御医!”
宗政祺脸色惨白,怔怔的望着怀里几乎晕厥的宫式微,看着雪白颈项之上的齿痕和红肿和着点点血迹,愧疚感瞬间淹没了他。
宗政祺懊恼的问着自己,这是怎么了,宗政祺?现在在你身下的人是自己的微儿,而不是秦王妃。
宗政祺紧紧抱住她,哑然道:“微儿……微儿……你是我的……。”
那天之后,宗政祺连着数十日都没有来过,只是流水般的送来一些补品,沁凝宫中的宫娥太监们更加谨慎规矩,不再多言半句。
很久以后,宫式微才知道自己被带到沁凝宫的那天,宗政祺便命人将宫中所有莲花移除,半点不留,且不容宫中的人多议一句。后来再想,那日的小丫头在宫式微眼前触了宗政祺这最大霉头,最后是不是真的保住了性命,自己都已经不得而知了。
宫式微并不是傻子,宗政祺那日的反常和如今的躲避在她心中卷起了巨澜;那日的宫式微躺在床上,想起那天宗政祺凄凉的样子宫式微的心很是纠葛,她觉得不在的这段时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什么让他痛苦的事情。每每想起宗政祺可能受过的痛苦,宫式微不觉心中又是一阵悲怆。
“既然老天给了我们这个机会,我就要好好把握,我宮式微绝对回用我的方式,支持跟随在他左右,即便某日他一无所有,与天下为敌。”
十月十七日,天崇国庆大祭将近,各藩属国大使都陆陆续续入了蟠龙京城;随之而来的便是各个地区的特产和商人,这给京城的寒冬带来了十足活力和热度,入冬后本来会有些萧条的街道却比之前更加熙攘繁华。
人多了这故事也就多了,坊间传闻:原本一直在边境蠢蠢欲动的突厥,在云中城一战后,便消停许多;此次大祭不但贡了珍宝,还进献了突厥第一美女哈蔻珠公主;俗话说:权利和美人不能辜负。美人来朝,这个消息迅速遍及了整个京城。
这事自然也传到了后宫之中,这消息让这些日子憋闷致死的宫式微终于寻出了些乐子。关键的是宫式微心中时时惦念着要去看看宗政祺却没有借口,她这次要清清楚楚的告诉宗政祺自己心中所想。
国祭当日
宫式微一大早便睡不着了,想着能跟宗政祺表白心意,胸口就不自觉嘣嘣的震动着。
“环儿,今天就梳一个莲花髻吧。”来到这世,自己颇为偏爱这发髻,觉得美而不艳,颇为文艺。宫式微不到中午便让环儿为自己打扮起来,宫式微凝神盯着铜镜,虽然自己向来不爱胭脂,但今儿这大日子,一定让宗政祺看见更不一样的自己。
环儿看着手下的发髻,笑的讳莫如深。嘴里却仍由衷的感叹着:
“姑娘,你今天定能把那第一美人比得下去。”
环儿的话妥帖的说到了宫式微心里,宫式微看着镜中自己,蛾翅办的眉毛,点点朱唇,如此精致的妆容,不知怎么的,竟显得自己莫名的凌厉。宫式微佯装轻挑眉毛,笑了笑:“淡扫蛾眉朝至尊怕不过就是这样了吧。”
勉强熬到申时,宫式微就迫不及待的挂上面纱出了宫门。
沁凝宫本就是冷宫,自然远离着这太微天垣宫的中心,即便是男子的脚程,也要足足半柱香的时间才能赶到。宫式微跟着环儿七扭八拐的走了许久,一个转角过后,豁然一座宫殿硕然立于眼前。
看见这殿,环儿似乎一下子吓得退了一步,
“姑娘,这……这里是迎朝殿啊?”
迎朝殿是天垣宫中处理政事的前朝大殿,而后宫的永乐殿则是位于迎朝宫的正后方,虽然只相隔一个院子,却是这宫中前朝后宫的分水岭。这使得即便两殿近的很,可妃嫔们因宫规只能从后花园宫绕道而行。
“环儿,我们怎么到了这儿?”宫式微皱了一张脸,她看看天色,有些焦急:“这再绕回去,肯定要要误了时间的。”
环儿听了这话脸色猛的一白,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姑娘,都怪奴婢!”
宫式微向来见不得下人们这样,“快起来,快起来,没事儿的,这会儿人都在迎朝殿呢,我偷偷过去就好。”
环儿仍旧垂着头,急促的说道:“那怎么行?这可是后宫大忌啊,姑娘?”
宫式微勉强笑了笑,“没事儿的,环儿你先回去,我自己过去就好。”
环儿瞧了她一眼,又低下了头,
“那……那奴婢先退下了。”
看着环儿远去,宫式微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眼见着天黑了,宫式微也不顾的那么多,匆匆向着永乐殿走去。
沿着宫道,宫式微很快就走到了朝迎宫的回廊,只是刚刚站稳,她就发现发现自己的决定似乎有些不妥:刚刚散席的大臣们正陆陆续续的向连廊方向走来。
宫式微脚下略略踯躅,心中更是纠结起来:要是自己现在回去的话,铁定就误了宴会的时辰,可是如果不退回去……难不成要让所有人都见自己犯了宫规?
短暂的权衡了一下,宫式微当即决定:退回去!
猛的回身一退,宫式微结结实实的撞进了来人的怀里,宫式微觉得自己仿佛撞在了花团中,浓郁的香气瞬间扑了满脸。
宫式微心中懊憹,连忙将那人推开,抬头望向来人,口中欲出的歉意却在见到那人后生生鲠在喉中;
月光之下,那人姣姣犹仙君,一席淡紫色中衣,外披一件浓紫色蜀锦外袍,这一袭衣衫衬着高挑身形,幽幽香气蔓延而起;那人的样貌极美,但一双斜长琥珀色的招子却让他看起来冰冷邪肆,却也是这双眼睛让宫式微胸口窒了窒,一时间竟忘了言语。
不同于宫式微的惊艳,那人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眼神稍顿便又飘忽去了远处。那寂寥淡漠的神情似乎能让这秋夜都蒙上一侧薄冰,冷的让人半点近不得身。
这人,让人觉得好熟悉。
“额,失礼。”宫式微又后退一步,双手合十作了个揖;
那人不知怎的神情突然一僵,伸手就去摘宫式微脸上的丝纱。
“你们在做什么?”
不悦到极致的低沉男音在猛然在身后响起,也打断了那人手上的动作。
宫式微一个激灵,看着廊尽头站着的人;
“祺?”
宫式微来不及思索,急急折身跑向宗政祺。
宗政祺冷着脸一手将宫式微拽到身后,看着对廊中那人俊眉微微一皱;两人就这样对视着,空气中也不知怎的掺进了些诡谲的气息。
那人看着宗政祺身后的方向,许久,才开了口:
“皇上。”清淡柔和的悦耳男音;
“四哥,许久不见。”
四哥?宫式微心中嘀咕,这四皇子身份绝非一般,见到宗政祺,竟然就这样略略的行了个平礼。宫式微微微侧了身,偷偷瞧了瞧,这四皇子长相真是极美,可偏偏一身气息阴冷肃杀,即便他身后的人都如死人一般静寂,让人看着都觉得骇人。
突然宗政祺笑了笑,
“朕看四哥最近清癯许多,还要好好保重身体!”他说的情深意切,仿佛刚刚剑拔弩张的样子都是是错觉。
宫式微看着那四皇子转玩着指上的戒指,垂着眼,说道:“圣上果然心怀天下。”
宫式微觉得二人之间关系微妙,连她自己自己都听出些嘲讽的味道。可没想到宗政祺非但一扫之前的恼怒,竟还有还有些自得。
宗政祺道:“夜深了,四哥还是早些回家,别受了风寒。”
说罢,自顾带着一干人等走了去。宫式微跟着宗政祺与四皇子一众错过,悠悠的香气撩过,宫式微仍然觉得,他身上的香气真是好闻的很啊。
方才两人的对峙,让许多散会的大臣侧目,
“这宗政莲怎的如此目无君上!”
嗯?原来那四皇子叫宗政莲。
“若非国祭,老夫定要参这这罔顾君臣纲纪的佞人一本。”
“不过,怎会有女子来这迎朝殿?”
听到这里,宫式微不仅有些紧张,紧赶几步,追上了最前面的宗政祺。
自顾走在前面的宗政祺一言不发,面若冰霜。宫式微心里一沉,她向来是知道宗政祺的,每当他摆出这幅表情,便是他暴怒隐忍的边缘;
何事惹的宗政祺如此恼怒?因为方才的四皇子?因为自己坏了宫规?宫式微想了又想,并没有得到个原因,她鼓足勇气,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拉扯宗政祺的衣袖:
“祺?”
宗政祺没有回应,只是冷冷的回头瞧了宫式微一眼,右臂一抖,震开了抓在衣袖上的手。
宫式微伸着手愣在原地,宗政祺那眼神中赤裸裸的写着厌恶二字。为什么是厌恶?只是因为自己撞到了那四皇子?
宫式微眼里盛着那眼神,心里缩成一团,一步不敢再上前。
永乐宫中,编钟鸣响,鼓乐相合。
后宫妃嫔早已等候在那,宫式微进了去,才发现,屋里的人早已整整齐齐的落了座,哪还有自己的位置。
宫式微站在在众人的目光里有些手足无措,茫然又有些期待的看着上首座的男人。
宗政祺自顾的坐在了坐首的位置,分毫没有给她一丝回应。周遭那些越演越烈的漠然、鄙夷、幸灾乐祸的样子让宫式微涨红了一张脸,她慌不择路的四处打量,最后讪讪的选了远处婢女的位子席地坐下了。
宗政祺的不悦,让整个宴会弥漫着层层凝重的气氛。
“圣上,是什么让您龙颜不展?”娇嫩的少女吐出不甚标准的中原话,“不如让哈寇珠为您跳支舞。”
宫式微目不转睛盯着这个被称之为突厥第一美人的哈蔻珠公主:十尺的绉纱根本掩饰不住那婀娜的身段和呼之欲出的汹涌;她一身白皙的肌肤衬着浅棕色的卷发加之突厥人特有墨绿色的眼珠,这谜一样风情的异域美人任哪个男人也很难把持。
上首位的宗政祺饶有兴趣看着下面的尤物,他轻轻地抬了下手,那美人便轻盈妖娆的走上前,绮丽的倚坐在宗政祺脚边;永乐殿本就是宗政祺宠幸后宫妃嫔之地,装饰也偏于魅惑,隔着荡起薄纱,宫式微依稀可见二人交颈缠绵。
宫式微心中一丝酸涩,反口咬住了下唇,她深吸了一口气,掩饰般别开了头。宫式微不知道如何才能无视那上首座的靡靡景色,只能低头不停得向口中填着食物,虽然,如同嚼蜡。
在这后宫的盛宴中,宫式微终于见识到了宗政祺的后宫储备,虽然与古书所记载的三宫六院相差巨大,却也有十人之多;宫式微细细的端详宴席上的每个人,那些在座妃嫔无一不是笑的仿佛龙榻上是自己一般开心,即便,是那日一面之缘的皇贵妃上官幼仪。
又一曲将尽,殿前的舞娘们翩然撤回,临末的舞娘一个翻袖将宫式微对面桌上的酒樽掠翻,目光聚集在前的人们根本注意到:那哈蔻珠公主带来的侍女,利落的出手一接一放,将那酒樽又重新立于桌上,点滴没有洒出。
这凌厉的动作让有些萎靡宫式微立刻清醒了过来,旋即在纱后细细打量对面那二人:自己虽没有吃过猪肉,但还是见过猪跑的。宫式微虽不会武功,但在那世多少见过些武者,那二人动作虽然轻柔却暗含内劲,眉眼即便低顺却难以掩盖眼中的精光灼灼!
“这二人分明是练家子!”宫式微脑中一泠,心中有了些筹谋。
“咯咯,嘻嘻!”
做作而夸张的笑声又引得宫式微再次注意了上首位的二人,方才宗政祺渡了一口酒给渡怀中的美人,惹得美人娇笑着俯倒在宗政祺的膝上。宗政祺伸手探入那美人颈中,搔挠着。那动作撩拨而自然,轻车熟路,亦十成的享受。
这时的宫式微早已顾不得心中翻涌的满腔的醋意,焦灼的望着上首的宗政祺,她现在只想借了空子去告诉宗政祺这贡来的美人绝非看上去这般美妙。只是……宗政祺几乎不去看座下坐立不安的宫式微。
直到近乎子夜,宗政祺才一手揽着怀中的妙人儿醉醺醺的起身,眼见着是向后殿寝房晃去;宫式微顾不得许多,看准了时候,起身斜下里一步挡在他身前:
“宗政祺,我有话要和你说!”
这一句掷地有声,周遭瞬间都安静了下来,单单是直呼当今皇上的名讳就是重罪!
宗政祺抬眼看着她,眼中满是透不进一丝光亮的漆黑;酒意中,眼前的女人与那时决绝离开的她重叠于一处,如神仙眷侣般的二人携手相去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宗政祺突然一手粗暴的捏住宫式微的下颌,
“朕不想听你的话!”他手中一个用力,将宮式微拽到眼前,“你也休想说离开朕的那些话!宫式微,朕告诉你,你只能留在朕身边,望朕万里山河,育朕皇族子嗣。”他顿了一顿,狰狞一笑,“伺朕宠幸后宫佳丽三千,如何?”
宫式微难以置信的望着面前的人,这句话让她觉得宗政祺是如此陌生,一念的恍惚令她晃了一晃,随即,反手用力的甩了过去:“宗政祺,你无耻。”
这一巴掌并没有打的下去,宗政祺狠狠的捏住她的手腕,冷笑着拖着宫式微连着突厥公主一并入了寝宫。
门外簌簌的下起秋雨来,很快台阶上就积了薄薄的一层。这一夜过的何其漫长,一方是芙蓉帐中,春宵苦短;而另一边,则走走不得,留留不下;门边角落里的宫式微用手死死的捂住耳朵,努力不让自己感受,努力让自己遗忘这一切的一切。
天边渐渐浮现出了浅浅的蓝色,床帐中的男人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寝床上的艳丽美人早已被卷走,只留下帐内隐约的淫靡气味;男人突然想起什么,隔着帘子顿了一顿,他伸手披了一件白色的中衣,掀了帘子站起来。
门边的女子似乎沉沉的睡着,他伸手将她抱了起来。
寝床上,他用手细细描绘着她的轮廓,眼中是内疚、是不舍、是爱恋,最终化为深深占有。许久,他将头深深埋在她的颈边……
打从这日起两人便开始了冷战,宫式微将自己日日关在沁凝宫中,而宗政祺也不再踏入一步。整个后宫中都传遍了这位冷宫中的姑娘失了宠。
虽然当今圣上并没有什么言语,可这宫中的人都颇有眼力见的。这沁凝宫的人又只剩下原来那四五个老人儿,连待遇很快就差了下来:烧地龙的火炭从银丝炭变成了火炭,量也不甚充足,这冷宫着着实实的冷了下来。
宫式微本不会在意这些,但是现在,宫式微艰难的翻了个身,又摸了摸额头,苦笑了一下。也许是那夜着了凉,自从那日的第二天,她便发起烧来。
宫式微觉得自己烧得厉害,连头都十分的不清明,她低低的叫道:“环儿?环儿?”
“姑娘?”环儿进了屋,见宫式微这摸样吓了一跳,“姑娘你还好吗?”
“环儿,给我倒杯水,顺便帮我唤大夫过来。”
那环儿愣了愣,半晌没动,宫正当式微有些奇怪的时候,那小丫头却突然笑的厉害,“我的姑娘,你是在说笑吗?自我从甘露宫来这儿,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了?”环儿搓了搓手,“姑娘,你也别记恨我,记着下次投胎别来这儿非人的地方。”
说完,就这么得意的走了,临走竟还不忘在门外落了锁。
病恹恹的宫式微独自躺在床上,喉咙干的好想要着火。胸口的刺痛让宫式微闷闷的又咳了两声,喉咙的腥甜味让她没忍住一口喷到了地上,满眼刺目的红色。
宫式微感觉自己身上的力气一点一点的流失,望着那离去的背影竟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她挣扎着爬到了门边,用尽最后的力气拍着门,声嘶力竭的喊着:“来人!快来人!有人吗?”
眼看着前几日还热络的院子如今像荒废了一般空无一人,空旷冷寂的庭院让宫式微眼前闪过无数个在冷宫中绝望而死的画面,她抬头望着这阴冷的房屋,打从心底冷了下来;
不,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众人都认为这冷宫的主子惹了圣怒,又失了宠,走的太近保不齐哪天就掉了脑袋,所以,悉数都躲了出去,任凭生死。
宫式微后来自己都想不出是如何熬过那看似短暂却又漫长的两天。她拖着高热的身体翻过后窗采到那几株药草,又勉强爬出狗洞进得沁凝宫的小厨房。
宫式微打从来到这里便没有用柴生过火,更没用灶做过饭。此时,她手里拿着火折子发呆,窗外的风猛的刮了进来,火呼的就蹿了起来,宫式微手一抖,连着折子一并扔进了灶台,火折子点燃了灶中所有的柴火,火势却出乎她意料的凶猛,还不等放在锅里的米变软,当中的水就已经寥寥无几了,宫式微捧着手忙脚乱的抢救出来的仅有的一小盆略有些糊的水粥,一口一口的啜了进去。
“这雨……真大啊!”
宫式微抹了把脸,静静地看着深秋窗外的雨珠子。
剩下来的事情一如最初,宫式微仍然在这沁凝宫过着深居浅出的日子,她没有过多的发难院子里的老人,到底她还是需要有人照料起居的。
宫式微常常会想起宗政祺,她想恨他,却仍然不自觉的在意宗政祺的安危——在意着那个疑点重重的突厥公主。
如果她自己没有记错的话,突厥语中的哈蔻珠似乎是眼睛的意思,换句话说,与其说这公主是联姻到不如说是放在宫中的细作。
十分凑巧,宫式微很快便发现,那个哈蔻珠住的珠玉苑便在沁凝宫的隔壁,闲来无事宫式她便会瞧瞧那隔壁珠玉苑中的公主。
某一天,宫式微望天放呆时,发现珠玉苑竟飞出了只翠鸟;这翠鸟本没有什么,只是自己放呆还没有结束,一个黑影翻进了珠玉苑。宫式微有些激动,这黑影确确实实证明了自己的怀疑;彼时宫式微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视力怎么好到如此的地步,只是很久以后,她再梦到这时,方才感叹这世间自有因果。
这事情勾起了宫式微极大的兴趣,常常一个人站在沁凝宫口那株梅树下远远地望着珠玉苑:久而久之,宫式微找出了一些规律,每当那翠鸟飞出一柱香的时间后,那黑衣人必然会赶到。渐渐地,宫式微心中也渐渐地形成了一个计划。
农历十一月末的天气虽未下雪,却也已经是十分寒冷。
宫式微搓了搓手,照常又走出宫门活动活动,一来暖和暖和,二来再看看那珠玉苑的小鸟又飞去了哪儿。哪想,刚一出门,门口一树的嫩苞让宫式微欢喜了起来。
宫式微早就听说门口这树是梅树,却没想到今日能看到树上结出的层层嫩黄色花苞,细细看去,那花瓣状如凝脂,可爱的很!只是不想难得的喜悦心情很快被人生生破坏了去。
“大胆!谁竟敢挡在宫道上,阻了贵人的路。”
宫式微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循声的望去,只见四五个丫鬟陪着一位绿色宫装的美人远远走了过来;虽然平素宫式微不让沁凝宫的丫头们跟着自己,但在这节骨眼上又是自家门口,沁凝宫中的小宫娥立刻走了过来。
“禀贵人,这位便是圣上特准入住沁凝宫的姑娘。”
宫凌霄听说是传闻中的冷宫姑娘,不由好奇的一手扶着身边的丫头一边慢慢踱了过来,一双杏眼上上下下将宫式微打量个遍。心里惊道:怪不得都传皇上专宠她,称她“微儿”,原来这姑娘竟神似那死了多时的小贱人!宫凌霄心思一转,圣上没给她一分名分,又听说前些时日在宫宴上惹了圣怒后,圣上便不再来这沁凝宫,怕是圣上又对这替代品失了兴趣;宫凌霄心中这兜兜转转不过一瞬,心里便有了自己的判断,转脸便对宫式微道:“小丫头,见了本宫也不知道行礼吗?”
宫式微怎会听不出这宫凌霄是在找茬,但她身体尚未恢复,实在提不起气来与她争执,本着息事的想法,宫式微低顺着眼回道:“着实还没有学过宫里的规矩,还请贵人包涵。”
宫凌霄听着这话,立刻将声调提了又提:“没学过规矩?本宫看你根本是不把这宫规放在眼里!”
宫式微不知道自己怎么刺激到了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轻叹一口气,折身准备回宫,这人和疯狗吵不赢的不是?
宫凌霄见宫式微竟无视于她,那不以为意的样子与她那贱人妹妹如出一辙,新怨旧恨不由一股脑的顶了上来;宫凌霄一个眼色,身边的两个小丫头便上了前,一左一右的架住了宫式微,带到了宫凌霄面前,宫式微真真没有想到这后宫中还有如此跋扈的人,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宫凌霄伸手便抓住了宫式微的头发,一个巴掌脆生生的甩了上去。
“小贱人,你还当着自己受宠的时候呢?不过是有几分像那小骚蹄子,便在本宫这开起染坊来了?”
宫式微先前的伤寒还没痊愈,被宫凌霄这么一折腾胸口的疼痛又闷闷的发作了起来。
宫凌霄眼看着宫式微一口鲜血咳吐在地上,不由得有些慌了神,连忙躲得远远地。
宫凌霄寻思:“自己要是弄死了这小贱人还不惹得一身骚啊?”
“这小贱人不知在外面带了什么脏病回来,竟然还脏了本宫的手,真真恶心!”宫凌霄用丝帕擦了擦手,嫌弃的丢在了地上,宫凌霄又仿佛想起了什么,得意的笑了笑:“这腊梅开的蛮香,兰儿、佩儿,悉数给我采了,晚上沐浴用上,去去晦气!”
两人听见主子的命令,两人当即放下宫式微便在树下采起花来。
宫式微斜坐在地上,微微喘着,她看着满地沾着泥雪的嫩黄,眼中寒光乍现,这个女人,她宫式微记住了!
这天夜里天黑得很,月亮被黑云厚厚的遮住,宫灯在云层上隐隐映出一片亮影;宫式微打着哈欠又站在珠玉苑边不远处,看着一只黑影翻身进了院子。宫式微这日不知着了什么魔,偏不要命的想听听那两人到底计划着什么,她小心翼翼的走近了珠玉苑,这院门竟虚掩着,透过门缝宫式微影影绰绰能看见那突厥公主在与那人低语着。
那黑衣人不经意间得回头,竟是一双清澈湛蓝的眼睛,脑海中相同的一双眼睛与这双重合了起来,自己什么时候竟是见过?宫式微闭上眼揉了揉额头,自己从来着世上便没有出过宫,如何见过他人?只是这双眼睛如此熟悉,他是谁?
门吱呀的一声轻轻动了,宫式微心中一惊连忙抬头,再向苑门内看去,二人早已不知去向。
宫式微心中只道不好,下意识回头,正正对上哈蔻珠公主那张放大的艳丽容颜;彼时美丽的容颜此时却让宫式微觉得恐怖异常。
宫式微向后退了一步,稳了稳心神,低声道:
“哈蔻珠公主,你身为当今圣上的妃嫔,竟然私通外敌?”
“哼!”那公主冷笑,“你不用跟我贫嘴;本公主私不私通外人还用不得一个死人过问。”
话还没说完,宫式微便觉的颈后一阵罡风伴着巨大的杀气蔓延了过来。宫式微下意识的俯下了身子,这虽险险的避了开哈蔻珠公主的攻击,却还是被她撕破了衣领;宫式微来不及多想,见自己脱身,便拼命向门口跑去。那公主毕竟武功不弱,脚底一点,便已直追宫式微,一掌直拍宫式微颠顶;
宫式微预期中的疼痛没有出现,反倒是听到有人重重的撞在了墙上,紧接着她觉着自己瞬间腾了空又缓缓的落到一人怀中;抬眼,对上一张熟悉的容颜,不,是怒颜:
“你是不要命了吗?”
浸淫权利中心多年的宗政祺早已十分警觉,一早便发觉这公主戏中有戏,便着人时时监视这突厥的大使和公主,若是能顺藤摸瓜抓出更多,便可以更好的牵制突厥,不想宫式微却半程杀了出来……
宗政祺眼中一冷,数月的计划就这么化为乌有。但更主要的,若是自己晚来一步,她……宗政祺不敢多想,这种恐惧的情绪让他几乎要失控去抹杀了那公主,浓重的杀意惊吓了怀中的人。
宫式微看着眼前的人惊恐未定,嗫嚅道:“我……我原本想与你说……”
“闭嘴!朕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从身体中涌上来的酸意渐渐迷了双眼,宫式微咬了咬嘴唇,撇开脸,挣扎着下了地。
看着宫式微那样子,宗政祺心头一沉,又后悔起来,他伸手欲拉回宫式微,却不想被哈蔻珠打断。
“皇上!”哈蔻珠方才被宗政祺震退,此时内息不稳,她站在一旁许久,这才平稳了内息。
宗政祺自觉刚才出手有些重,虽然这公主只是枚棋盘上的子,身份却还是突厥的公主,思及此,宗政祺一手搀起她,故作柔声道:“爱妃可有伤到?”
哈蔻珠公主见这情形,心思一动,又如依人花藤般缠了上去:“圣上,臣妾知错了。”
宗政祺挑眉饶有兴趣的看着她,“这话怎么说?”
那公主泫然欲泣扑在宗政祺肩上,“自从妾身独得圣宠,皇上便去的姐姐们那里少了;这次定是微姐姐以为皇上在我珠玉苑便来瞧瞧。结果,结果臣妾误以为是进来了贼人便出了手,若是知道偷偷进珠玉苑的是姐姐,珠儿否则绝不会出手的。”说着又瞧了宫式微一眼,妩媚的一俯身:“让姐姐受惊了。”
宫式微见这公主的故事张口即来,不由怒道:“你……”
不想话刚出嘴边就被人打断了。
“圣上,突厥使者宫外求见。”
宗政祺已然料到对方的套路,却没有想到对方来的如此迅速;自己虽没有抓到对方的把柄,可对方也没得到什么好处。而这场冲突最多算内宫事务,自然是不必摆在台面上说的,更何况受伤的不过是没有品阶的草民,此事最后只能草草收场。
宗政祺冷颜道:“宣。”
不一会,那护卫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宫式微远远望去,只觉得这突厥大使身形矫健,气势并未落宗政祺几分。只见他到了跟前,利落的叩拜行了臣礼,又拍拍袍子站了起来;只是一抬脸,那双湛蓝色扎眼异常。
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宫式微,行完礼后,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宗政祺身后,月光下宫式微左耳闪烁的荧光让他眸中异光一现;这人垂下眼帘,嘴角轻勾。
宗政祺沉声道:
“大使此来何事?”
突厥大使弓着身子恭敬道:
“圣上,臣……有事请禀。”
宗政祺虽一手挎着美人,却仍能摆的一副威仪的样子:“说吧。”
“圣上,我国使者刚刚急报,说我突厥皇太后突然身染重疾,因太后向来最偏爱哈蔻珠公主,臣斗胆望翼帝恩准我哈蔻珠公主回突厥尽孝。”
宗政祺睨着眼,看着使者:“这老太后病的倒是突然,朕不恩准岂不落了不孝的名声?”他顿了顿,又道:“只是今夜这内宫起了些是非,让公主受了些惊吓,不知能否及时上路。”
那大使听得此事,不由故作惊讶道:“竟有此事?”
宗政祺慢慢踱到突厥大使身后:“朕宠幸哈蔻珠公主这后宫人尽皆知,自然会有人呷醋嫉妒,这一来二去竟是有了些嫌隙。不想冷宫的姑娘误闯了珠玉苑,令公主受了惊,便动起手来了。自然有人受了些小伤。”宗政祺说完这话,又看了看一身凌乱的宫式微。
那大使怎么会不明白宗政祺的意思,他顺着目光再次看向宫式微,出奇的并没有为哈蔻珠辩解什么,只是沉声道:“让姑娘受委屈了!”
说罢,又向宗政祺深深一拜:“哈蔻珠虽是我突厥公主,却也是圣上的妃子,如何处置一切端看翼帝旨意。”
宗政祺冷冷看着他,笑道:“大使言重了,此事并非公主一人责任,朕必会秉公处理。”
那大使想带回公主的要求被拒绝,竟无丝毫不悦,躬身再道:“翼帝圣明。”
数日后,百里之外,秦王府内。
男子慵懒的坐在窗边,把玩着手中的满是突厥语蜡纸,凤眼半眯,神色却是凝重:“天青,那人说在宫中见到了她,还见到了拉恰石,这次……着实有趣了。”
那被称作天青的人,一身苍色,垂首立在一边,看着一身檀色的优雅男子,
“主子,这突厥人的话可信?”
那被称作主子的人轻轻挑了挑嘴角,笑的邪魅:“那阿史附离也算我和小丫头的旧识了,这是这次没想他一个可汗在我天崇国大祭时扮了使者前来;不过若他说有七八分,便值得本王再去一趟了。”
天青看了看一旁的漆色衣衫,主子有多久不曾夜装出行了?
沁凝宫外,一个颀长明黄色身影推门而入,院子里的人见了这情形纷纷退了下去。
这些时日,沁凝宫内的宫式微心若静水,这宫外的宗政祺却越发的焦躁了。
宗政祺带着浓烈的酒气,身形略不稳的走到了寝房门口;他在门外顿了顿,推开了寝门。宫式微拿着书坐在榻上,有些意外的看着门口的宗政祺,
“你来做什么?”
“做什么?”宫式微眉宇间的淡漠激怒了宗政祺,“朕想去哪里还由的别人同意吗?”
“……”宫式微见宗政祺已是醉态,也不跟他辩解,自顾自的继续看书。
只是,书还没翻,人就被生生的扔在一边的锦床上;
“唔!”
宫式微被摔得一晕,好一会才勉强支起身来;只是才坐的稳,就看见宗政祺一手脱下了外袍!宫式微心中一惊,起身挣扎着就要下床,宗政祺早已料到,立刻欺身压了下来;
“宗政祺……你……唔……”
宗政祺一边肆无忌惮的撕扯着身下人衣裙,一边将推搡自己的双手用床帏的绳带绑了起来,又一个用力,将声带结结实实的系在了床头。
“微儿,你怎么就不能明白我的心呢?”
宫式微睁着满是泪水的双眼,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宗政祺,你放了我,放了我吧!”
“我为什么要放?放你去找那个人?”宗政祺突然暴躁了起来,一拳打在床上,“你休想!”
宗政祺似乎并不在意宫式微的挣扎,也不去看她脸上的决绝,在拉扯中衣裳散落一地……
浑浑噩噩的过了许久,许是子时,亦或过了,宗政祺看着已然昏迷的宫式微和她咬破唇角的鲜红,满眼的苍凉:“纵使你忘了,可我却忘不得,终究我还是伤了你……”
二更天,醒着的人早已离开。
烛台上的烛泪早已滴成一滩,屋中没有一丝风,可烛火凭空晃一晃,竟灭了。窗外的夜色很浓,浓的竟慢慢凝出一个暗色人影,那人影动作中如行云流水,一对琥珀色的眸子在昏暗中越发显得飘渺妖异。
那身影徐徐的进了卧房,蓦的那身影一僵。他折身走向临窗的榻边,一如所料榻上扣放着翻看到一半的册子,这光景让他恍然间仿佛看到对面床上的人轻笑着揶揄他:“如此早回,可是想我了?”
可此时,锦床上的人儿正皱着眉眼昏睡,黑衣人看着床上锦被裹着的人儿,工笔描出般的秀眉轻轻一皱,伸手就去探她的手腕,不想刚碰到床上的人竟慢慢睁开了眼;
“你是?……四皇子宗政莲?”
这一声,让正要动手的黑衣人愣在了那里;泪痕尚在的宫式微嘴角勉强撤出一个弧度轻叹:“四皇子的双眸让人很难认不出啊!”
宫式微伸手扯了扯身上的被子,脸色骤然一变,“只是,四皇子深夜来访是来看笑话的吗?”
熟悉的声音……
卧房中床上床下凌乱破碎的衣物和饰品,锦被中荏弱的女子以及屋中充斥着的欢爱味道,很难让人不联想些什么。
冰冷的琥珀色眸子一闪而过的猩红与诡谲,不过转瞬又化作一汪深水,宗政莲很自然侧身坐到床边,带着一丝怜爱的伸手摸着她的头顶,叹息道:“丫头,跟我回去吧。”
宫式微还来不及诧异昔日的冷漠男子今日如何这番柔情样子;身体却不知为何已经自然顺着那人的手放松了下来,这太过亲近与熟悉的感觉便让她将不由得这些时日的委屈尽然释放出来。
宗政莲沉默的看着趴在自己膝上隐忍着抽泣的人,手轻轻抚在她的头发上,眼神里满是不舍与心疼。白皙的手腕上淡红色印记,让他不由的苦笑,呵……真的是她,她还在。
发泄的够了,宫式微低着头擦掉了所有泪水,再抬头时,眼中已是一片漠然,“四殿下,深夜出现在这深宫里怕是不妥,殿下还是早些离开吧……”
这决绝的话在浓重的鼻音中显得似乎并没有什么力度。
宗政莲神色有些复杂的看着她,沉声道:“你……你不认得我?”
宫式微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
“殿下,这世我原本就只认识一人。”“宗政祺”三个字,让宫式微身上冷的一颤,许久才说了出来。
宗政莲凤眸又恢复了阴冷,就这么细细看着她,没言语;只是琥珀色眸中的黑暗中翻腾的愈加汹涌。
宫式微觉得这四殿下今日有些蹊跷,只是她并不反感这人,任由他看着。
许久,宗政莲悠悠的说道:“若有一日……如有一日你觉得这皇宫不如你意,你尽管来寻我。”
说完,宗政莲将一只制式奇特手钏轻轻放在宫式微的手中,又慢慢的合上了她的手;宗政莲又顿了顿,仿佛还要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便起身走了。
宫式微茫然的看着那还留有余温的手钏,那手钏上的石头虽是蓝色却闪着淡粉色的光芒,这像极了自己耳上嵌着的耳饰。
宫式微曾经疑惑过,为什么左耳上稀奇的石头是嵌在皮肤里的?而如今这手钏又与那耳饰如此相似?
宗政莲身上的熟悉气息,似与自己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宫式微越来越摸不透这世间的种种,朦胧中,她又沉沉昏睡了去。
梦中似有人在她耳边细细念着什么去时烟雨反时凉,什么想也别枝离柳,寂寂赋离伤。
“你道是有个好儿子!”阴冷的地牢中,一袭浓紫色优雅的男人居高临下的望着草席上的蓬头瞎眼的妇人冷笑道。
那妇人听得宗政莲的声音,瞬间如筛糠般抖作一团,就连残缺的牙齿依稀可闻战栗声。
宗政莲看着她,轻声嗤笑着一把揪住那妇人的头发,一字一顿道:“自取其辱。”
说完,宗政莲厌恶的将妇人甩到一旁,悠然的转身,那冷冷淡淡的表情之下,却让他陡然升起一片杀戮之气。
那摔倒在地上的妇人疼得倒抽了几口冷气,那被遮挡在头发下的瞎眼,死死的瞪着那人离开的方向,那空空的眼眶中似乎露出阴狠的光。
“宗政莲,你和你那贱人娘都不会好死!”
初云山谷
夜晚的黯将天边仅有的阳光晕染成淡淡的紫色,成群的飞鸟掠过谷顶,飞鸟经过,竟有数十条黑影相继飘落在谷中。
谷中木屋内,鎏金博山炉中袅袅飘出异香,氤氲中邪魅男子一手支颐,合着眼似在休息,他一身绛色云锦阔袖流水一般垂在地上。
眼看屋外的黑影越聚越多,近百位黑衣人恭敬规矩的立在门外,没有丝毫异响。
在这静谧的气氛中,即便是细微的布料摩擦的声音在这寂静中也会显得突兀。众人随声看去,只见一名苍衣男子从一旁阴影中走了出来。
“主子……”
座位上的男子缓缓睁开了眼,琥珀色的眸子此时被暮色染成了浓紫色,妖异异常。
那苍衣男子见宗政莲睁了眼,方才继续道:“主子,齐了。”
宗政莲“嗯”了一声,又合上了眼。宗政莲短短数日将遍布九州四海之内夜刹门的领主悉数召集回来。
众人无不诧异于自家主子的兴师动众。夜刹门是遍布天下暗势力;即便是主子助当时七皇子,也就是当今天崇国皇帝夺权登基时也未如此过。莫非?主子要夺权?众人看着方才的苍衣男子天青,天青晓得主子在盛怒之中,立在一边不敢多言。
此时的天桓宫内,火光炎炎,宫内的人们乱成一团,
“走水了!走水了!北宸宫走水了!”
宫式微茫然的看着这一切,自己应上官幼仪的邀请来这北宸宫,不想刚坐不久就昏昏欲睡,醒来时便已被人架到了院中的藤椅上,而上官幼仪却生死未卜。
宗政祺赶到的时候,火已经灭了七七八八,而上官幼仪也已被人救了出来,周身的衣服和云鬓都狼狈的很,甚至有些已经被火烧了去。
“怎么回事?”宗政祺阴着脸问到。
周围一众人见了圣怒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一旁的宫中女婢、太监都支支吾吾不敢多说。倒是一旁一身华衣的戚才人开了口:“贵妃娘娘见微姑娘这几日都不曾出门,这眼看新年近了,便邀了姑娘与臣妾几人与这北宸宫置办些衣裳,哪想微姑娘瞧不上那些料子,便一股脑的扔到了火盆里,引着了帘子,火便烧了起来;娘娘本是已经出来的,却想着皇太后的凤印尚在宫中,便舍了命去拿。”说罢,竟长叹一声,一脸戚戚。
宗政祺听得这话,凉凉的睨着一旁的宫式微。
“我……”
宫式微原本要解释,却被这眼神狠狠地掐住了喉咙,半句吐不出来。明明是上官幼仪与一众人要自己选些衣服料子,堆着的料子没有放好,恰巧掉进了火盆里,可现在?宗政祺没有听自己解释的意思,便已认定自己的过错。
宗政祺上前轻轻抱起已经被呛晕的上官幼仪,瞧着她早已神识不清,却仍护着那凤印盒子,紧抱着盒子胳膊竟烫的微微泛红,有些竟起了水泡;
宗政祺眼中满是心疼,又抬眼冷冷的看着宫式微,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如何竟能做出这等事情?朕本欲立你为后,你德才皆无,锱铢气量,你让朕如何服众人于天下?”
宫式微心头一阵翻涌,几乎又哭了出来,她抬高了眼帘,深吸一口,才稳稳盛住眼中的水泽;宫式微深沉的望着面前的一众,猛然发觉有些什么早已将自己和那个熟悉的男人分割了开。宗政祺早已不在自己的世界之中,自己本就融不进他们的世界;纠结了许久的事情,没有任何的解释,宫式微自己突然释然了:
“圣上既然如此说了,那便是我做了;木已成舟,你又要如何?降罪于我吗?”
宫式微自嘲的笑了笑,皇后?皇后!后位于她何干?你本欲如何,又欲如何,又与自己何关。
她不再看身后众人脸上的五彩纷呈,转身便离开了。
第二日,清晨
誉贤殿
新年将近,宗政祺一早便在书房临拓以备新年赐福,昨日的事让他心烦意乱,一笔落下,一旁的郑公公适时的递上茶杯:“圣上,方才总管太监来禀,秦王请旨入宫。”
宗政祺手中一顿,面色沉了下来“秦王?宗政莲如何又回了蟠龙京城?”
此时的宗政莲带着天青正在候宣厅中饮茶,通报的总管太监进去几乎大半个时辰了,仍没有半分消息;都道是宗政莲不是好惹的主,侍候的人等的战战兢兢,倒是正主没有半分不耐烦。
一个时辰过去了,总管太监方才急急忙忙回来,站的稳了,才拿出袖中圣旨,见宗政莲并未有动作,更别说跪拜,总管太监却也不敢多言,硬着头皮读到:“圣上有旨,宣秦王进殿。”
宗政莲凤眸轻抬,鼻子里出了个“哼”,起身出了厅。
二人一走,不知为何这候宣厅顿时明媚了许多。
宗政莲到誉贤殿的时候,宗政祺仍在窗边桌上临拓。宗政莲不以为意,在门口停了下来略略躬身只行了个平礼便迈步进了门,宗政祺看着来人并未意外,笑着道:“四哥,今儿好雅兴,竟能来陪朕坐坐。”
宗政莲拂袖坐了下去,凤眸微挑,说道:“圣上说笑,微臣近日甚是思虑圣上,许是因为太久没有陪皇上下棋,今日便来切磋一番。”
宗政祺颔首:“极好!”
这二人盘为天下,棋为马,如此对弈起来,一番厮杀,你争我夺,棋子将尽竟仍未分胜负;临末,宗政莲以退为进,正要落子,天青不合时宜的上了前,在宗政莲耳边说了句又恭敬的退了下去。
听完,宗政莲伸出的手竟收了回来,抬眼看着宗政祺,笑道:“皇上,此局微臣认输。”
宗政祺看着整盘棋子,面色一沉:“四哥,如此就认输了吗?”
“这大半壁的白子围着,微臣若不认输岂不打的难看?”宗政莲说着,自顾的站起身来,又躬了躬身:“微臣今日就告退了。”
待主仆二人走远,郑公公站在一旁,恨恨地说:“这宗政莲越发的嚣张,当这皇宫是什么地方,任其来去?”
宗政祺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淡淡的说道:“朕先前安排了所有御林军在这殿外以防不测,你道是这个宗政莲是空手来的么?”虽然只有隐约地杀气,但他知道,至少有半百的高手在宗政莲周围!
只是宗政莲此次如此大张旗鼓的来,又匆匆离去到底为何?宗政祺胸中一紧:难道因为微儿?不会!自己变化了她的样子,又关在后宫,连她的亲姐姐都识不得,更别说他人。想起了沁凝宫的那个人,宗政祺微微吐出一口气,疲乏的闭上了眼,丝丝涩意在心底泛起。重新来过,他不知道自己与她怎么又会走到这一步!
在这世上这么些年,在这皇族这么些年,自己都已分不清说了这么些、做了这么些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许是真心隐忍的久了也就变得虚妄,假意说的多了连自己都被说服。
宗政祺抬手品了口茶,仿佛压下了胸腔中的不安:无妨,无论怎样,她是自己的就好。
暮色蔼蔼,冬天的夜来的特别早,窗边的手钏倒映着粉红色的光芒。宫式微早已把手钏放在窗边许久,不知道是否真的会有人来带她走。宫式微趴在窗边的榻桌上:也许依靠别人总是那么不安甚至是绝望,但此时想要离开的她除此之外已是毫无办法。隐约中她昏昏沉沉的又睡了去;奇异的香味从耳房的熏香炉中慢慢蔓延出来。
酥软无力的感觉让宫式微几乎不能睁开眼睛,可身体中的欲望像嫩芽一般迅速的生长;恍惚间有人把她抱了起来,那人的动作十分轻柔;只是,越是轻柔那指端的丝丝触感越是让她敏感,腰上那手轻轻地动了动,一股酥麻的感觉让她又软了三分。
松树的味道和着初雪扫过发际,这让她十分舒爽,寒冷的温度让她勉强睁开了眼睛,抬眼看到的便是一只优美的下颌,潋滟的红唇和白皙的皮肤。这莹润的肌肤让她打心底觉着若是摸上去手感会十分不错,于是她便伸手笼住了那人的脖子,将燥热的脸贴了上去。
那人没有想到怀中人的动作,自己身形一个不稳,凭空坠下数尺。只见他足尖一点,轻盈的飘落在一片树林之中;他隽眉轻挑,垂眼看向紧紧贴服在自己身上满脸绯红的小丫头,这场景似乎有些熟悉,只是这次……
“小丫头?谁给你下的药?”
宫式微头脑虽不甚清明,却还听得懂这话中的意思,她也察觉到自己的异常,想了许久,恨恨的道:“宗政祺……”
只这三个字,她便说不下去了,这话虽说的咬牙切齿,声音却黏腻得很,不像是怨恨,反倒像撒娇。
那人绝美的面容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那琥珀色的眸子愈发的阴森诡谲,他紧抱着脸色越加艳丽的宫式微一路飞凫而去。
周身燥热让宫式微不安的扭动着身子,周身的感官也越来越清晰敏锐,那人身上的温度凉的她舒坦,吸引着她恨不得将身子都贴了上去,身体中的小野兽叫嚣着要挣脱束缚。但是仅有的理智撕扯着她的欲望,让她不能这样放任自己。宫式微顾不得许多,用指甲狠狠得掐进自己的手背,瞬间的清醒让她用仅有的气力一把推开眼前的人。
那人似乎也未曾想道她的企图,竟这样让她滚落下去;宗政莲一惊,强行止了内力,伸手抓去,一个用力便又将宫式微拽入怀中;只是下落的巨大冲力让两人瞬间掉落狠狠地撞向了一边的巨石之上。
宫式微没有想到宗政莲的轻功如此了得,而在林中踏叶而行也竟然是真的!所以她自己这一落,生生的从这丈高的树尖尖上摔了下来,若不是被宗政莲护着,她怕是重伤难免。
点滴粘稠的液体从额头滑落,宫式微伸手一摸,一手猩红黏腻,她心中一惊,挣扎着要从宗政莲怀中脱出身来。
“嗯!”
宗政莲低哼一声,一口鲜血喷到了地上,大片的鲜红散落在初下的薄雪上异常的扎眼,这让宫式微慌了神,张口便喊:“天青!天青!”
天青是谁??
宫式微懵了,瞳孔瞬间扩大,自己喊得天青是谁?
这时只见宗政莲一手支撑着坐起,苦笑道:“小丫头,你连天青都还记得,却丝毫记不得我吗?”
宫式微头痛的厉害,整个脑子乱成一团,而体内的涌动也不适时宜愈加强烈起来。
“天青!”
宗政莲似是看出宫式微的异状,让暗处的天青出手点了她的睡穴。
闭眼的瞬间,飘然的解脱感让宫式微很是舒服。
啊!如果就这样死去了许是很不错吧。
转瞬的清醒中,似乎有人紧紧的拥着自己,而在那些不甚清醒的时候,某种自己所熟悉的却仿佛遗失了久远的东西,在体内纠缠着。
流水的声响以及淡淡的麒麟麝混合着某种其他的香气。
一个温润的男音,“依天澄看来,夫人确实是中了毒,这毒应是大量的重镇之药使得神髓受到了破坏。”
这声音似乎有些踌躇,接着又说道:“只是若是受了此毒,人变如三岁稚童一般,只是……”
“只是她仅仅是失了一段记忆而已,其余却与常人无二。”另一个如琴音筝鸣般的悦耳男音说道。这声音她认得,是宗政莲;那么“夫人”,是指自己?
……二人渐渐走远,宫式微也听不得二人的谈话,只是无数的疑惑停在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