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于1994年的兰河阳,除了他求学的成长轨迹,其他的部分与自己完全相同,包括父母的身份和工作,亲戚、邻里的关系,这简直就像是在自己原本的人生土壤里投入了一颗种子,继而长成了全新的分杈,看似独立,但又与这片土壤密不可分。
而妹妹兰河月的人生轨迹则跟自己最初的完全一致,相同的同学、老师,就是多了一个哥哥,也给生活增加了不少的变化。
比较有趣的是,他们父亲同事家的大哥哥,在这里居然跟自己同岁,还成了发小。曾经在父亲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现在却是总被他父亲拿自己来跟他比较。
不得不感叹,人生无常得有些荒诞。
兰河阳缓步走到卫生间门口的梳洗台前,打开水龙头,伸出指尖感受着汩汩流淌的温热流水,然后接了一抔,轻轻泼洒浸润在脸上,用手在面部的肌肤轻轻地拍打揉捏着,看他肃穆非常的表情,像是在进行着什么神圣的仪式。
“多么真实的触感哪。”
他低声自语道,看着镜中湿漉漉似乎还散着热气的脸庞,眼里闪烁着未明的光彩。
既来之则安之,总是一成不变的世界,他也有些腻了。
事实上当无限循环进行到第997次的时候,这前997次的人生,他几乎做尽了自己想做的事情,甚至隐隐希望这场无休止的轮回可以就此停止,给他一个痛快。
然而第998次人生的如期到来,打碎了他的妄想,也带给他绝望。所以他堕落了,成了一个在所有人眼里都绝对是坏事做绝、十恶不赦的人,最后如愿被司法处决,这也是他第一次为恶和被杀。
这下,冥冥中的神该放弃他了吧。
他想。
他觉得自己从来不是当什么“千世善人”的料,他就是个普通人。
如果是神明的考验,在手上沾满鲜血的时候,他就早已失格了。
结果。
不。
第999次重启毫不意外地准时来临。
这一次,他选择放任自流,明明有一身的本事,却初中辍学,不顾家人反对,偏偏选择去流浪,一生的流浪。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从未停止过流浪吧。
那个时候,大概所有的人都觉得他是一个极度自我的不孝子。
最后,作为一个流浪汉,饿死在繁华的黄浦江边外滩之上。
他不知道的是,他终究还不算一个芥芥无名之辈。
因为他曾经写过几首表达自己心境的无尽孤独的歌曲,只在街头随便唱唱,就被冠上“流浪歌者”、“音乐鬼才”之类的称号,围观者中有不少人高呼“小丑在殿堂,艺术在流浪”。后来还上了微博头条,让某个用生命在抢头条的男人再一次败北。
大概音乐真的是发自灵魂的呐喊吧,所以才会这么动人。
第1000次轮回,他悟了。
以往只是出于爱好去做某些事,以后,他要做就要做到极致。
于是,接下来五万多次的轮回,他始终甘之如饴,以一种迎接挑战的心态去接受一切的难题。
而现在,世界居然开始产生变化了。
这说明了什么?
是不是他的轮回就要结束了,亦或是一段新轮回的开始?
他不知道。
只不过就在此时,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是终得解脱的激动?
是对无尽人生的不舍?
还是对于未知的恐惧?
他只知道,他现在的名字叫“兰河阳”。
现在开始,是兰河阳的人生。
其实兰河阳只要现在结束生命的话,就可以马上知道最后的结果了。
但是五万多次的人生体验教会了他一个事实。
未知,是多么有趣的事情啊。
比起他曾经体验过的任何作死运动来,都要让他亢奋,因为那时候他知道自己还会重来,而现在不一样了。
知道自己终要失去的东西,才会去珍惜,这就是人。
这回才真真正正是在刀尖上跳舞的感觉啊。
顺便一提,刀山他也曾挑战过,征服过,货真价实的。
兰河阳用力地拍打了两下自己的脸颊,对着镜中的自己微笑问候道:“初次见面,兰河阳。”
被温水打湿而未擦拭的脸颊上,诸多水滴逐渐汇聚流淌下来,在他美人尖汇到了一处。
啪嗒。
啪嗒。
水滴滴落在白瓷的台盆上,陆续作响,就像是走时准确的秒针。
兰河阳旋即取了毛巾,将脸庞擦干,露出了熟悉的平凡面孔。
他很满意地点点头。
“该走了,小丫头该等急了。”
……
他们的家乡奉天是一个奇怪的综合体,在二线城市中也算是颇有名气,不是那种你听过却不知道是在哪个省的尴尬城市。这里的薪资水平和房价居于二线城市的末流,却意外拥有着奢侈品购买量最高时能排全国第三的战绩,各大奢侈品店在这里两,遍地开花,简直神奇。
不过这跟他们要去的大都汇没什么关系,那儿就是个普通的“万达式”综合广场,毕竟以他家的条件最多算是中产,绝非什么大户人家。
父亲兰海图是中建的工程师,因为奉天建筑行业的不景气,经常被抽调到外地去做援助,所以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出差的路上,一年都难见到他一回。兄妹两个早就习惯了。
母亲谢青蒂是市二中高三重点班的班主任,平时也是大忙人一个,陪孩子的时间还没有陪学生长。所幸两个孩子都没有长歪,反而在学校都是品学兼优,是她的骄傲。
爷爷兰天野以前是市粮食局局长,退休以后因为独子没有继承他在政治上的事业,也乐得放手,赋闲在家,当一个不给子女添麻烦的快乐退休老干部,现在正在老家齐齐哈尔探亲。
奶奶叫黄春菊,在兰河阳出生以前就早早地故去了,他只在照片里见过,一个长相平凡却笑靥如花的和善农妇。
母亲是从外省嫁到奉天来的,所以在奉天城就再没什么亲戚了,只有兄妹两个互相照顾了。
记忆里,兰河阳非常紧张这个妹妹,有任何危险都会奋不顾身地挡在她前面,平时又喜欢捉弄她,完全不同于他在别人眼里的“高冷学霸”、“别人家孩子”的形象。
兄妹两个虽然平时吵吵闹闹,但是感情非常好。
他现在似乎也继承了这份沉重的情感。
“兄妹?不错的转变呢。”
兰河阳看着大呼小叫地跑向抓娃娃机的可爱妹妹,不经意间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你知道吗,论起抓娃娃的技术,我可是世界级的。如果有抓娃娃世界大赛,我也会是冠军,能连庄的那种。”
“快点,我要这个Kitty!”
“好嘞。”
“哇,老哥好棒!”
……
事实证明,就算现在的社会再物欲横流,也总会有单纯的人存在。
有的人买车买包也挽回不了她的心,而有的人一根辣条就能绑住一生。
兰河阳都准备荷包大出血了,哪成想小姑娘很贴心地只是逛了逛,并没有买多少华而不实的奢侈品,反而在他一个币子能玩一下午的游戏城欢天喜地地彻底地过了瘾。
拥有他用整整一辈子时间磨练出来的世界顶尖的技术,如果还破费的话,岂不是坠了他“游戏城大魔王”的名头?
反而大赚了一笔,被工作人员恭恭敬敬地请了出来,这才是常规操作。如果不是时间不足,他真的能一次全部通关,久违地尝一尝上黑名单的滋味也说不定。
抱着一个巨大的二次元知名男重婚犯印花的抱枕,手里还提着满满两手的沉重礼品。虽然身体有些乏,但看到河月如花般绽放的笑靥,他仿佛身体轻松了很多,疲劳被一扫而空,充满了力量。
“哥哥,你教教我抓娃娃好不好。”
河月忽然萌萌地问道。
“就你那技术,估计我赚回来的这些都赔进去都不够。”
面对妹妹,兰河阳还是习惯性地报以毒舌。
“你就教教我嘛——”
河月故意拖着长长的尾音,抱住河阳的胳膊拼命地摇。
面对这样撒娇的妹妹,本该习惯性投降的兰河阳却一反常态地没有任何动作。
就那么直愣愣地杵在那里,活像一根人形的电线杆。
河月见自己的撒娇没有见效,疑惑地抬起头,看向了哥哥严肃的脸。
他的眼睛正在向上看。
她也顺着看了过去,视线的终点是大都汇外墙上总直播电视节目的LED大屏。
上面的内容让她瞠目结舌。
与此此时,路边的很多人,电视机前的很多人,还有手机前、电脑前,包括国外的朋友,都不约而同地收到了类似的消息。
“……就在6个小时前, NASA公布了一个足以令所有人震惊的消息,太阳的体积出现了不明原因的惊人膨胀,外层物质迅速逃逸,而且去向不明,就像凭空蒸发一样。这个消息得到了诸多天文中心的确认。
为此,多国天文学家立刻开始了网络联合研讨会。他们经过4个小时的反复讨论,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虽然现在太阳的情况逐渐恢复稳定,但按照正常的衍变速度,在未来的三百年里,我们的太阳将会逐渐进入红巨星阶段……”
主持人浑身颤抖着,双眼通红,但还是坚持完成了播报工作。
无数了解其背后意义的人,无数种语言,此刻都交织在一起,都在反复呢喃着同一个问题。
“太阳……要完了……人类……要灭绝了?”
可能有更多的人,此时脑子完全是懵的。
红巨星是什么东西?氪星的红色太阳吗?
答:红巨星是演化晚期的恒星,是恒星燃烧到后期所经历的一个较短的不稳定阶段,因为是光色发红的低温恒星,故称“红巨星”。
当恒星所有的氢都聚合成氦时,其核心的火就没有足够的燃料来维持,恒星会开始膨胀外壳,收缩核心,介时压强、温度、密度等都会随之升高。
而根据恒星质量的不同,红巨星阶段历时只有数百万年不等,这与恒星几十亿年甚至上百亿年的稳定期相比是非常短暂的。
(科普完毕,毕竟不是专业人士,请大家自行理解。)
兰河阳忽然警觉而迅速地扫视了四周,发现没有出现太糟的情况,本来想捏捏河月的包子脸,但苦于两只手都被占用了,只好去踢她的的小腿。
“你干嘛啦?”
正懵的河月却是被这猛的一下给踢醒了,她一边拍着白色长筒袜上粘上的脚印,一边埋怨道。
“喊你两声了,你没理我,我又伸不出手,只能出此下策。”兰河阳随口编了一个理由,然后严肃地说道:“先回家,有什么事情到家再说。”
“嗯。”
河月点头同意,一边走,一边不断地拍着腿上的灰尘。
走着走着,她忽然反应过来:“你哪叫我了?”
“我叫了,是你没听见。”
“你绝对没叫!”
“说话要讲证据。”
“你就是没叫,我踢死你!”
两个人你追我赶地就像儿时一样奔向那个心里的安全区。
与此同时,兰河阳一边跟河月嬉闹着,心中却不免有了一个疑问。
六个小时之前?
……
“考考你,知道太阳变成红巨星意味着什么吗?”
回到家,兰河阳并没有表现得多么不安,而是照常做好晚饭,今天吃的是河月最喜欢的醋溜白菜。
在饭桌上,他看似无意地问道。
河月奔忙不缀的筷子忽地一停,似在思索,塞下这一大口饭,随便地嚼了几口咽下,她才露出笑脸,轻松地回答道:“不就是太阳要烧完了嘛。”
“还有呢?”
兰河阳饶有兴趣地继续问道。
“还有就是,就是地球上没有光照了呗,未来的人类可能要躲进地下了。”河月嘿嘿一笑:“别小看我,因为月食的事情,我可是恶补过一阵天文的。”
“月食……”
“不许提月食!”
河月赶紧上去手动封住了可恶老哥的嘴。
拿开她的手,兰河阳举手投降:“好好好,不说月食。”
他忽然话锋一转:“不过你刚才只说对了一半。”
“虽然太阳会进入相对的低温,但地球可不是没有光照,反而会很热。想想看,太阳失去的热量都去哪儿了?”
看着懵懵懂懂的河月,兰河阳叹了口气,接着科普道:“虽然太阳进入红巨星的时间一下子只剩三百年,比起预计中凭空少了几十亿年的燃烧,但这些热量却意外没有作用到地球上,有点奇怪。可就算这剩下三百年的燃烧也远远超出地球能够承受的负荷了。”
“地表会逐渐变热,热到人类无法生存的程度。解决办法基本就是兴建地底城市。但这个方法只是暂时的,只能治标。如果人类没办法在这段时间里取得技术突破,逃离地球的话……”
兰河阳忽地有些于心不忍,让还在念初中的孩子了解到这么残酷的事情,但即使他不说,既然新闻已经报道了,哪怕是含糊其辞,没有点明最后的命运,大概是为防止暴乱的调度留出时间,相信官方很快就会给出更详细的解释,总是躲不掉的。
“三百年啊,以前是一个王朝的兴衰,现在却关乎着人类最后的存亡……”
他轻轻叹息道。
“不是还有三百年嘛,我们长命百岁也活不到那个时候,做人开心一点啦。”
河月倒是表现得很乐观,换句话说就是没心没肺。饭也吃得下,还吃嘛嘛香。
“三百年后,地球都完蛋了。人类哪还有三百年了……”兰河阳无奈地漏出苦笑:“二十年之内不能解决食物问题,五十年之内不能建成地底城市,一百年之内没有逃离方案和目标,人类大概就彻底完蛋了。”
“那大不了我就少活几年,便宜阎王爷了。”
河月很调皮地吐着舌头,却说着让人心疼的话。
“乌鸦嘴。”
兰河阳忽然屈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弹:“你肯定比哥哥活得长。”
“你怎么知道鸭?”
河月歪着头疑惑地看着他问道。
“因为男人自己生不出孩子。”
兰河阳一如既往地不正经。
因为我不会让人伤害你这个傻丫头,驴丫头的。
“我咬死你,我不要生孩子!”
他看着像炸了毛的小猫一样的河月,心中不免腹诽道:‘我原来是这种性格吗?不要啊——’
不过就算是逗不同的自己,也是挺有意思的。
他似乎找到了一些当哥哥的乐趣,而不完全是出于保护另一个“自己”。
‘你只要一直这么开心就好,其他的东西由我来背负。’
兰河阳没有告诉她的是,以他五万次轮回积累的阅历来看,基本可以规划出未来的国际形势了。
人类政府如果想要尽可能地度过这个难关,就必须聚成一个揉不开的集合体,统一发号施令,统一调度资源才行。
而现在最大的资源,是人。
不仅是高精尖人才,还有负责垦地的农夫,生产设备的工人,最主要的就是关乎人类存亡的女人了。
一旦末日的言论爆发,可以预见的是,世界各地一定会爆发冲突。而各国政府却很可能围而不攻,甚至推波助澜,因为未来的地球没有他们的地方。
可分配资源就这么多,不患寡而患不均,一人均就没了。
为了应付未来的危机,人口精简是必要的,既然武装镇压会影响政府声誉,给政府带来负面的形象,让人们自相残杀反而能达到同样的目的,那何乐而不为。
当然,也不排除有些政府不满足于这些伤亡消耗的低效率,而亲自上场的情况。
毕竟都是为了人类的未来,他们都是人类逃离地球、飞向宇宙的助推火箭,他们都是无名英雄。
这样的言论可想而知。
只有这一点潜在的共识,世界各国都不会例外。
先贤早有训言:“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舍”、“得”二字几乎是贯穿这个拥有世上最悠久历史文化传承的民族一整个文明史中的。
等完成统一管理之后,人类大概会停止一切的娱乐项目,像一个全力开动的机器,投入到解决诸多问题的研究中。
比如勘探地形,实际地底城图纸;比如抽调人才,指定各项研究计划;比如完成统计,计划生育这个才刚离开人们视线没几年的词,大概又要出现了,也可能不全是为了少生孩子,而是防止夫妇们因为太过绝望而拒绝生孩子……
地表的别墅或是平房应该会被强制拆掉,所有人为了节约资源,都要挤进高楼大厦里,或许再时不时地来场失火,消耗掉一部分米虫。
清出的空地会被垦成联合农场,统一种植,供给全世界人类的需求。
货币会不可避免地被个人信用逐渐取代,金融行为会被逐渐减弱至停止,毕竟在生死危急的关头,就算是资本家们也不能违抗所有人类的意志,跟人类的存亡比起来,钱真的只是一串数字,一文不值。
歌星影星也会走下神坛,不会有人宣传吹捧他们,任何人都要靠劳动和知识创造财富。或许音乐家会得到保留,因为我们压抑的心灵太需要温柔的抚慰了。
大企业家可能会破产,做着跟普通人一样的工作。也可能因为自己出色的能力进入联合国管理层,继续发着自己的光。
那普通人就好过了吗?
不,他们会被安排到各个基础岗位,做着烦劳的单一到爆的劳动。他们不会有,也不需要有精神生活。活下去就是唯一的念头了。
不仅是为了子孙能够活下去,也为了自己能够在这场最后的竞争中存活到最后。
当真是住在地下的“蚁穴之民”。
等被选定的人类住进地下,被抛弃在地表的人或许要等死,或许会被处理掉,甚至成为幸存人类的口粮。
大概还是那句口号。
“一切都是为了生存”。
文明?野蛮?
都要完蛋了,又有多少人还会守着那些他们本来就嗤之以鼻的可笑的礼教仪德。
地表的温度大概会热到农作物存活不了的程度了,也可能培育出几种抗旱耐高温的作物,让人上来定期收割。
介时空闲的住房被清除,人们会在能够达到的所有地方布置太阳能发电设备,再配合其他发电设施,以供给地下人们的能源需求。
或许过了几年,地下就会出现新的阶层,高层们占有更大的空间,在家里惬意地看着私藏的电视和影片,吃着早已封存的保质期超过一百年的干涩食物,心里美滋滋地鄙视着那些吃顿蚯蚓干都能当成美味的蚁民们,却又在怀念着从前的生活,那是他们穿的是西装革履、上等丝绸,吃的是米其林三星、孔府私房,住美国房子,娶岛国老婆,请英国管家,雇中国厨子,再养个法国的情人。
那叫生活,而这——
呸!
这特么叫生存。
可能那时,比较成熟能满足管理需求的人工智能也会被催生出来,人类需要服从机械监督员的管理才能迸发出更高的效率,才能极大地避免腐败的滋生吧。
可惜,腐败这玩意儿可是杜绝不了的,绝对的权力一定会滋生绝对的腐败。
希望在那之前人类已经制定好了逃离的方案。
为此,当然还要在全力发展航天技术的同时,密切地分析寻找着那些可能的生命星球,不然就是无根之萍,早晚风吹花落去。
被那普照万物的太阳之风。
兰河阳摇了摇头,让妹妹帮忙收拾一下碗筷,然后他自己匆匆忙忙地出门去了。
问他去做什么?
当然是赶紧囤积食物了,手快有,手慢无!
然后尽量让家人避免出门,先渡过这段阵痛期。
‘嗯,给爸妈和爷爷打个电话先,如果实在赶不回来,就让他们自己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一阵儿。’
……
“喂,爷爷,我小阳啊。在老家玩得还行吧?”
“哦,乖孙哪。怎么的,想爷爷了?爷爷在这儿挺好的,跟你三爷看他种的苞米呢。今年长势挺好,熟得快,你三爷还说一会儿多劈点儿,回去让我给你爸妈带点儿呢。对了,要不要跟你三爷讲两句儿?你等着,老三哪,老三——”
“别别别,别惊动我三爷了,我这边跟您说点事儿,挺急的。”兰河阳赶紧打断老爷子的吆喝,这要再来个把人,那这嗑几个小时可唠不完。
“啊,哦哦,”老爷子愣了一下,然后应道:“那你说吧,我听着呢。”
“那个,嗯……是这样,刚刚得到的消息,电视上说是太阳要没了,央视新闻说的。我猜最近可能要乱,您就先别回来了,安心待在老家,告诉老家的亲戚们千万要多屯点儿粮食,少出门。”
兰河阳简单组织了一下语言,本来他不太想说太阳的事,怕老爷子有什么守旧思想,觉得他是在危言耸听。但他说的事情有都是有据可查,还拉来央视背书,自家觉得还是有点儿可信度的。
而且他也相信能从一介白身升到粮食局局长的爷爷,应该不缺这点决断力。
“你认真的?”
老爷子的语气很平静,也没有了祖孙之间的说笑气氛,反而有点像是上下级之间肃杀氛围。
“嗯。”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相信老爷子没有那他的话当耳旁风,而是认真地思虑了前因后果。
果不其然。
“那好,爷爷相信你。我兰天野的乖孙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老爷子的口吻中充满了自豪和回护:“你们娘仨儿在奉天也要注意安全,小阳啊,你爸不在家,你一定保护好妈妈跟妹妹。”
“爷爷你放心,要是这点事都做不到,就不配做兰家的儿郎了。”
兰河阳自信地应下了,然后忽地想起一事来,说道:“对了,爷爷,你们既然在苞米地了,那就有多少拿多少,先弄回家,总比出去跟人家抢购要强。”
“这个你不用管。”老爷子语气轻松地说:“我们兰家在村里还是有一号的,农村不比城里,在这里,宗族就是枪杆子,没人敢抢我们兰家的东西。”
“诶,对了,你那高考的成绩出来了吗?上次估分不是说能靠北大的吗,怎么样,有把握吗?”
“爷爷,我估计这个分是出不来了,这可能也是最后一次高考了吧。”兰河阳有些勉强地说,语气中带着些恰到好处的失落,就像一个真的无法再上大学的年轻人一样的强颜欢笑。
“呃……你瞅瞅我,老糊涂了。哈哈,没事,咱们有这个实力就行。这样,我得赶紧去找你三爷了,你是不是还得通知其他人?快去吧,啊。”
“嗯,爷爷您注意安全啊。”
在老爷子的催促中,通话结束。
这是他打的第三个电话了,在济宁做工程的父亲暂时赶不回来,不过很信任他,而在学校的母亲手机关机了,他只能用微信留了言。
随后又给外公去了电话,老人家虽然有小半年没见到外孙了,想要多聊上几句,但因为兰河阳的语气很是严肃,信任他的老人也只能多问候几句,就草草地挂断电话,那边的亲戚也由外公代为通知了。
在几位长辈的心中,他向来是个稳重的人,从来不拿关天的大事信口开河,所以取信他们没什么难度。
实际上,成峰此时扮演的角色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因为看到新闻,然后基于平时的知识积累而得出悲观结论的也担心再上不了大学的准大学生。
听起来有点拗口,不过,亲人也要骗。
他们对自己的信任是基于平时对自己的良好印象,其次才是血缘关系。如果表现得与往常不一样,反而会让他们起疑犯难。
而且,据他推测,这个高考应该还是作数的。学,应该也照上。不过到时候大学制度可能适时要改革了。
具体怎么改,这得根据每个地区的情况。或是看重效率的专科模式,也可能是大学联盟,这个他还真没什么好见解,讲真的,他做手艺人的时间可比上学的时间长多了。
这一边打电话,一边赶路往超市狂奔,电话打完了,超市也近在眼前了。
家乐福,一个源自国外的连锁品牌,应该是他家附近备货最全、承载客量最大的超市了,最主要的是,这里推出了自助结账,方便脱身。
看着街上来去匆匆的人群,兰河阳从他们脸上几乎没看到一丝惧怕,每个人都在考虑着自己的事情。
他们可能从来不看新闻,也可能一看一过而不明白那件事背后的意义。他们脸上的忧色不是为了全体人类的未来命运而忧,没有那么伟大,他们只是担心自己的温饱,担心下一顿饭没有着落,担心孩子新学期的学费没有攒够,担心儿子结婚要备多大的彩礼,等等,皆是“小民之忧”。
有时候无知是福。
若是从街上随意拉来一个并未得到消息的行人,然后告诉他:“太阳要死了。”
他绝对会啐你一脸,然后转身留给你一个后脑勺:“噫,杞人忧天耳。”
《列子·天瑞篇》云:“杞国有人忧天地崩坠,身亡所寄,废寝食者。”
那个“晓之者”又岂知有一天,真的要天崩地坠。此事列子不知道,这些行色匆忙的人们他们都不知。
但最多把消息再压上几个小时,就真的捂不住了,介时连住在神农架的野人怕是都要知道了。
那又是怎样的一番混乱。
兰河阳愿意做这一切的见证者,地球是顺利上岸,还是殁于星海,这段往事是被他带到下一个轮回,还是只能在这个世界代代相传。
想想,还有些激动呢。
他默默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扣开了家乐福的大门。
在他刚迈入半步的时候,忽然想起来,貌似能够相信他的还有一个人。
“喂,猴子,还没死呢吧。”
跟在长辈面前的礼貌完全不同,语气轻佻毒辣,这就是发小之间的相处方式。
“日,你死了我都不会死。在家学习呢,有屁放。”
柳三变,就是那个兰河阳以前人生中的邻家哥哥,今生的发小,每一次轮回都能准确考入南加大的绝对学霸。
不过以前的关系可没有现在铁,不然怎么没早发现这家伙的真面目。
闷骚得一批。
柳家也算是书香门第了,父祖两辈都是清华出来的高材生,柳三变的母亲也是人民教师,是兰母的同学,同时还是兰父兰母的介绍人。因此两家算是世交。
话说柳三变周岁抓阄的时候,因为一把抓住了一本宋朝词人柳永的《乐章集》,死死不放,被老怀大悦的柳家老爷子起了一个“三变”的名字,也是柳家这代唯一一个不尊族谱字辈冠名的小辈。
长大以后,三变聪敏好学,成绩从来名列前茅,但唯一可惜的就是没什么诗词天赋,对不起这个名字,反而对他家老本行建筑学非常感兴趣,也算是一得一失吧。
不过“猴子”这个名字倒跟他的身材没嘛关系,三变虽自幼好读书,但在家人的教诲下,早已深知“没有好身体是没办法给每一个工程把好关的”这个硬道理,所以一直注意锻炼身体,身上肌肉狂放,再配上一米八六的身高,看上去不像秀才,倒像猩猩,至少是个通六艺的秀才。
这个绰号是兰河阳小时候起的,因由在孙悟空七十二变上,一个是三变,一个是七十二变,也算有点儿联系,算是个难民版孙悟空吧。以前是叫“猴哥”的,后来叫着叫着就成“猴子”了。
“日”是河阳的绰号。
听着像骂人,不过两个人互损习惯了。
“高考都结束了,还学习,真是服了你了。现在没事的话,赶紧出门,到附近超市去多屯点东西,外面要起乱子,赶紧的,手快有,手慢无。”
兰河阳笑骂了一句,不忘提醒他道。
“就算拿到offer,入学也是要考试的,老美那边的学校可不好毕业啊。”柳三变随口解释了一句,这才停下笔问道:“怎么的,就要起乱了?还要去屯货,有这么严重?”
“自己查新闻,估计已经上微博头条了吧。NASA说太阳能源骤减,国际天文组织也已经联合声明,说太阳只剩三百年就要进入红巨星期了,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知道就去查……干,头条是某女星承认三胎父亲是他……”
兰河阳有些急促地说,这个时候他正在超市里像个小蜜蜂一样飞快地穿梭,直奔粮油区。
“什么太阳啊,红巨星的……”柳三变嘀咕了两句,放下手机,翻开在一旁待机的笔记本电脑,十指舞动,迅速查找了起来。
一分钟后,他神色木然地呆坐在那里,如遭雷击。
脑子里飘的全是地球上赤地千里,大地干枯皲裂,处处是被烤干的人干枯草的场景,然后这一地的饿殍像是受了什么牵引,都浮在了半空,一个个地都往他这边飞来,在他眼前忽悠悠地转。
他双手不由得抓住了屏幕的两边,嘴里不停念叨着:“这不是真的吧,这不是真的……”
“是真的,”兰河阳在听筒里适时大喊:“你要是再不来,就真的连口热乎屎都吃不上了。”
“屎你妹……”这话听得神情恍惚的柳三变一阵反胃,随口反击道,但透着话筒而来的恶臭语气也把他给熏醒了:“对,对,我得去买东西。”
他赶紧从凳子上窜了起来,疯子似地找出外出服就纷纷往床上扔。等换好衣服以后,从桌子上抄起还未中断通话的手机就要走。
但忽然瞥了一眼,眉头压低,还是把笔帽迅速地盖好,这才匆匆地出发。
“我出来了,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四不四撒,你家离我家开车走二环都得半个小时,你又没驾照。”兰河阳赶紧制止像无头苍蝇一样的他,虽然不能把他进水的脑子掏出来晾一晾,但指条路还是没问题的:“麻溜的,找个离你家最近的超市,重点是经吃的,压缩饼干什么的,可实称的买。别买蛋糕甜点,知道你爱吃甜食,但这个时候千万别手欠。”
“嗯,我记下了,先不说了。等买完回家再从长计议。”
“记住,能买多少买多少,只要拿得回去,就别怕累。今天累一点儿,以后就能少挨一点儿饿。”
“好嘞。”
通话结束。
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哎,到头来跟朋友通话的时长都快赶上前几个电话的总和了,虽然这里面也有给对方留了些查资料的时间,但总归还是朋友比亲人有话聊。
有些讽刺。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推着购物车,二话不说先拎了两袋大米,就往别处跑。
肉类放不住,不能多买,倒是可以买些午餐肉作为替代,虽然是边角料,但是保质期很长。
压缩饼干也是有卖的,其他的东西也挺齐全。
在商场里辗转的过程中,兰河阳眼尖地发现了几个跟自己一样奔忙的身影,隐约间都是跑向自己曾经去过的几个货架。
果然,聪明人从来不缺。
看着满满的一车东西,估摸着要是再多拿一点儿,就真的拎不动了,于是他赶紧去自助区排队。
这个地方说是排队,更不如说成是见缝插针。
好在,他插的技术过硬。
361.5元。
在能够接受的心理区间,这个世界的自己从不乱花钱,双亲因为总不着家,所以会给他留下足够跟妹妹两个人生活两个月的生活费。
结好账,装进自带的环保袋,拔腿就要往外撤。
哒~哒~哒~哒~
从出口的地方忽然传来一阵整齐得让人入耳难忘的脚步声,整齐划一,掷地有声,那是属于中国军人的独家印记,上次听到大概还是在军训的时候吧。
但这么让人心安的声音,却让兰河阳蓦地心生不妙,脚下急急加快步伐,迅速冲出自助结账区,往出口跑去。
“哔——尊敬的顾客朋友们,我们很遗憾地通知您,因为某些原因,本商场临时进入军事管制状态,请所有顾客有序……”
嘴皮有些拌架的播报女声戛然而止,然后换成了一个阳刚浑厚的男声:“诸位中国公民,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奉天军区第*集团军第*师第*旅团第*营第*连第*排排长卿廉,现在奉上级指示,来这里执行任务。”
“请诸位顾客,立刻暂停购物,离开商场。只能带走自己的东西,不能拿商场里的任何东西。注意,只有有序地接受完我们的检查,才能离开这里。如果给您带来不便,有不满的事后尽可以去军区投诉我,我卿廉绝无二话。”
“但是现在,请服从我们的安排,否则将会被视为反抗行为,就地抓捕。”
反恐行动?
不,这怕不是要进行物资管控吧,一反常态的强硬啊。
兰河阳看出了很多东西,却没有因此没停下脚步,抓紧往出口走,现在那里已经开始有些人在排队了。
“那位先生,喂,那个拎东西的人,说你呢。”
从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叫喊。
“啧。”兰河阳咂了下嘴,然后转头往身后看去,露出如梦初醒般的迷茫眼神。
是一个手持电棍的士兵,看上去年岁不大,估摸着也就刚刚成年吧,跟现在的自己差不多大。
“对,就是你,回头那个穿蓝衣服的。”
看见那小兵边说边抬起手中的棍子指了指自己,兰河阳就知道躲不过去了。
假装左右顾盼了一下,他疑惑地出声:“我?”
“就是你,还能有谁?”
这口气一听,果是个小兵,有些锐气待磨,说话直冲冲的。
河阳只能配合地放下东西,跟走过来的对方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这位大兄弟,我可没偷东西啊,都是结过帐的。”
“没说你偷东西,但结过账也不行。”
那小子眉间一横,瞪着虎眼训道:“没听我们排长说吗,这超市里的东西都不能带走。”
“可是我花了钱了。”
兰河阳微微蹙眉,尽量语气平和地解释道。
“那么多人都花了钱。”对方却往身后一指,然后扯着嗓门喊道:“我们不会贪你的这点小钱,等今天的事情办完了,会给你们照价赔偿,不管赔偿也好,道歉也好,都绝无二话。”
“但请现在配合我们的任务。”
这一嗓子却是把附近徘徊的一个班长给招了过来。
“小花,你这边什么情况。”
“报告班长,这位顾客以结完账为由,要把东西带出去,我正在进行劝说。”
士兵王小花先是敬了一礼,然后如实汇报道。
“嗯。”那班长点了点头,然后向河阳看了过来,严肃地说:“这位先生对不起,这些东西您不能带出去,让您蒙受的损失,我们会赔偿的。”
“这不是赔偿不赔偿的问题,我家里人都等着吃饭呢。”河阳露出无奈的苦笑,然后低下身子打开手里的袋子,一样样给他看:“你看,全都是吃的,怎么就不让带出去了,总得讲讲道理吧……”
“对不起,这是规定,我们也无能为力。”
“你们……”
河阳噌楞一下站起身,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番,倒是让周围围过来的士兵有些反应过度,齐刷刷地举起手中的电棍。
“你想干什么!”
这时,一个身穿军装的中年男子默默从人群中走出来,蹲在河阳面前,简单翻弄了几下他买的东西,这才在众人的注视下站起身来。
“这位先生,不好意思,我们得请您回去协助调查。”
一听这话,兰河阳微微一愣,这剧本不对啊,刚才他拿捏的火候不错啊,只是就事论事,不算胡搅蛮缠,怎么就被“协助调查”了呢。
“你们有什么理由……”
他有些恼火地说,这个情绪倒是有几分真实。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排政委闫直,放心,只是协助调查,我们绝对不为难你。”
那闫直浓眉大眼,声音平淡沉稳,嘴角还挂着和煦的笑容,颇有些“伟光正”的形象,看一眼就让人先信了三分。
“不是……那,那东西我不要了行不行。”
河阳赶紧服软讨饶,身子畏畏缩缩地哈着腰往后退,可插进口袋的左手却是微微弓起,青筋暴突,十分地用力。
得忍。
他心里已经有了些考量。
虽然他学过些技击技巧,但又不是什么神功秘籍的,别说现在这幅普通的身体,就是他曾经打熬多年的最强壮的身体,也没办法摆脱这几十口子人。
而且就是真的摆脱了,那也回不去家了,自己的脸早都被监控拍得清清楚楚,万一再要是背了什么锅,以现有条件,根本就没法逃。
得忍,就算东西回不去,只要人能回去也行。不过这政委的态度有些诡异,再待下去,怕是又起风波。
“不好意思,现在已经不光是东西的事情了。”
闫直眯着眼睛,露出一副和煦的表情,可河阳却看得分明,他的嘴角却平得勾不起一丝弧度,冷酷得渗人:“希望您不会让我们难做,您会配合的吧。”
“……”
兰河阳默默蹲下身子,从袋子中抽出自己的购物凭条,然后委屈巴巴地对他说:“千万记得给我把钱补上。”
“这个您尽管放心。”
然后兰河阳十分配合地随两个兵哥哥一起往外走。
这叫什么事……
“喂,大头兵。那小子怎么不用排队,走后门了吧。”
人群中一个留着非主流发型、脖子上带了一条名牌全是字母的大金链子、上衣领子上还挂着一副墨镜的土嗨眯缝着小眼儿在那儿指着兰河阳,扯着嗓门喊道。
兵哥哥没理会他,兰河阳倒是回头瞪了他一眼,揶揄道:“想跟我一样啊,简单,跟我来呗。”
然后偷偷看了一眼两人的反应。
就是没反应。
自讨没趣的兰河阳干巴巴地一张嘴,接着往前走,不再理会身后的叫嚷。
手机和身份证件都被收走了,想跟家里联系一下都不行。
在军车上等了一会儿,忽然又上来一个人。
兰河阳抬眼一瞧,乐了。
“来了,老弟。”
正是那个跟他叫板的小眼土嗨青年。
此刻的他已经没了那股子暴发户般的嚣张气焰,上了车以后,整个人都蜷作一团,抱着双膝弱弱地坐在角落。
河阳大胆地猜测,他有可能是被结结实实地收拾了一顿。
到最后这车上也就只上来他们两个人,就一路摇摇晃晃地开走了。
四周的玻璃都是不透光的,看不清外面的情况,只能通过前挡风玻璃观望。不过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一趟十有八九是得往军区跑,最次也是警局。
下车以后,两个人被带到了一件静室里坐等,也一直没人传唤他们。
他们的手机和身份证件早就被收了上去,就是想给家人报个平安都难。
他和那个土嗨青年呆在同一间屋子,里面放着两张椅子,一人一张,百无聊赖之下,两个人却完全没有交流。
兰河阳的那些年可不是睡过去的,他的心理极其强大,眼下事态还算没太脱离掌控,自然不会担心。
可那个家伙就不行了,有凳子不坐,抱着膝盖坐在墙角,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仿佛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兰河阳大感无趣,抱着凳子坐在门口,不去看他。
“~!@#¥%&*……”
隐约间,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传入兰河阳耳中。
“你说什么?”
他扭过头,朝那个土嗨问道,以为是他在跟自己说话。
换来的却是怯怯的一眼,然后就再没表示了。
‘什么毛病?’
河阳无语地回过头去,握拳拄着脑袋继续沉思着。
“滴,检索到适格者,目标确认为硅基生命。”
“检测到当前宇宙为科技宇宙。”
“检测对象体质为低等,精神为极高。”
“符合次元商盟加入条件,自动获取见习商人资格。”
“尊敬的见习商人,商盟助手21**************19为您服务。”
“请自行查看使用说明,如有任何不理解的地方,由小助手为您解答,本说明一切解释权归次元商盟所有。”
噼里啪啦一连串的机械音在他耳边炸响。
兰河阳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土嗨在那里一动不动,置若罔闻。
看来这个声音只有自己能够听到了。
‘系统?’
刚刚遇到的情形让他蓦然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一种在网文中经久不衰的题材,系统文。
系统,堪称屌丝逆袭的不二伴侣。
不过,兰河阳可不是什么屌丝啊,他无限重启的能力可比普通的金手指要强得多了。
这个时候突然多出来一个系统?
河阳默默想到,虽然觉得它有点鸡肋,但说不定会有什么抽奖功能,能够拯救人类的困局。
毕竟系统文发展到最后,很多主角都能够肉身宇宙,揉拿日月了,解决眼下的问题应该不难吧。
‘总之,先看看这个次元商盟到底是什么再说。名字里带一个商字,难道要做生意?’
“检测到您有强烈的了解次元商盟的想法,请问是否开启使用说明?”
机械音再次响起。
河阳狐疑地在心中试探地问道:‘你能获取我的想法?’
因为交流也是一种较量,失先就会导致漏掉很多重要的东西,或是机会,或是真相。
被别人知道自己心中所想,就会让一切交流都失了先手,这是他很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商盟助手无法探知商主的所有想法,只能感受到一些强烈的情绪。一切详情请尽快阅览使用说明,便可悉知。”
‘那就让我来看看这个说明吧。’
河阳在心中命令道。
“如您所愿。”
下一秒,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星海浩瀚,深空斑驳。
无数个亮闪闪的光点就是一颗颗星球,闪烁着自数千万年乃至数万亿年前就发出的光,点缀着四周深邃的墨空。
随后这些星光就像被磁石吸引了的铁屑一样,受到了什么牵引,纷纷向他这个大磁体飞速接近着。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通通钻进了自己的眼睛,钻进了自己的脑海。
无数个小圆点如瀑布一般冲刷着他的大脑,留下一段段信息。
原来这些小家伙是某种文字,虽然看上去都是一个样子,很难辨认,但却各有意义,组合起来便能够清晰地表达出相应的含义。
即使是没有学过相应字法文法的人,只初见也能够明白其中的内容,乃是真正能够沟通所有种族的万能文字。
同时也是无限多元宇宙的通用文字,是所有文字的起点,所以被称为“起点文字”。
说起无限多元宇宙,那是整个三维空间世界所有位面、平行宇宙的集合体。
而次元商盟,就是以无限多元宇宙为基础而建立的跨位面联合商会。
只有具有沟通宇宙天赋的生命体才有资格得到商盟的考察,在具细检通过之后,就可以成为商盟旗下的一名次元商人。
商人等级分为见习,初等,中等,高等。分别对应着相应文明程度的位面或是宇宙,0-3级。
拿地球来举例,零级世界可以是蒸汽时代以前任何阶段的文明,一级就是能够走出星球的文明,二级是能够进行星际航行的文明,三级则是站在了世界的最高点,几乎洞悉一切宇宙规则的文明。
对应的世界可大可小,可以只有砂砾大小,也可以大到无边浩瀚宇宙,地球可以算是一级文明,但其所在宇宙却可能等级更高。
对应等级的商人可以随机前往对应等级或以下的世界进行自由贸易,只有产生商盟认可的贸易行为,才能提升商人等级,解锁更高等级的世界。
次元商盟连接无限多元宇宙,却因为其本质上是无限的,每分每秒都会诞生新的世界,所以几乎很少会遇到两个次元商人随机造访相同世界的情况。
不过商盟有一个交流中心,那是只有中级以上的商人才能够获取到达的地方,因为只有升级为中级商人才被允许交换世界坐标。
已经造访过的世界的坐标会被助手记录下来,随时可以前往,但每次返回后会产生供时空屏障恢复的冷却时间。具体时间视时空屏障情况而定。
一切规则以所在宇宙为准,科技侧武器无法在修炼侧世界发挥威力,而科技侧世界也无法修炼。也有的世界规则可以同时容纳科技文明和修炼文明。
另外,商盟助手只是个低级智能,为了照顾绝大多数来自零级和一级世界的商人。
这么一比较,好像还比出优越感了。
‘所以,我现在已经通过考核了是吗?’
兰河阳在心中问道。
“每个世界的时间流速各有不同,请商主授权以此世界的时间作为基准。”
‘授权。’
他点头赞同。
“检测到商主已经浏览完全部使用说明,请问是否立即前往第一个零级世界。”
这怎么去啊,还关着禁闭呢……
兰河阳看了看眼前的铁门,在心中说道:‘不前往。’
“好的,请商主自行决定前往时间。”
说完这句,商盟助手就再也不出声,就像下线了一样,其实是隐身。
河阳盘膝坐在凳子上,两只脚都放了上来,两臂也不知不觉地搭在了一起,弯着腰低着头,思考着问题。
‘在吗?’
他在心中招呼着商盟助手。
“是的,商主。”
‘我所在的宇宙算是一级文明吗?’
如果不是,那就证明一定有外星人的存在。
“是的。”
好吧,至少说明地球暂时不用担心外星人入侵,如果他们能够平安逃出去的话。
‘我刚刚看到我的体质一项是低等,而精神却是极高。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极高的精神应该会有些优待吧。’
河阳很是精明地问道,眼中一片火热。
“检测到地球人类的平均数据为体质低等,精神低等。商主的精神数据属于极特殊存在,堪比高级商人。奖励如下,商主在成为初级商人以后,可以获准以精神投影的方式前往商盟中心。在穿越世界时有很大几率随机到文化背景相近的世界,并有一定几率接近世界主角。”
世界尚且分三六九等,有何况是人。在无限多元宇宙体系中,平等是不存在的,只有森严的等级体系。
而有一类特殊的世界,他们的规模有大有小,但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都围绕着一个人运转,这样的人被称为“世界主角”,也是次元商人最想遇见的人,因为在他们身上一定有整个世界最有价值的东西。
不过这类世界少之又少,可遇而不可求。
‘没了?世界主角,我也算世界主角吗?’
“此问题不在小助手回答范围之内。”
‘那如果是三级世界的话,能不能解决太阳的问题。’
“检测到最近恒星————太阳,能源骤减原因不明,预计297地球年后会进入红巨星(地球术语)状态……”
‘还有呢?’
河阳觉得自己可能开发出了商盟助手的一种用法。
“商盟助手只能依据现有资料进行处理,而与商盟无关的事情无法凭空预测。”
‘那地球还剩多长时间会变得不宜生存?’
他又换了一个方向。
“资料缺失,商盟助手无法预测与商盟无关的事情。”
行吧,果然不是系统,不仅没有强制任务,连高等的智能都没有。
‘我的问题是三级世界能够解决太阳能源枯竭的事情。’
河阳再次发问道。
“检索到已知交易,关于跨星系飞船的交易有23395135762840件,关于恒星能源的交易有1008611件,关于恒星本身的交易有12件。”
‘嗯,恒星本身都能交易?!’
饶是以他的经历,此时也有些瞠目结舌,还是格局太小了。
‘这么看来,到科技侧世界买一艘跨星系的大型飞船是最稳妥最实惠的。至于买个恒星嘛,次元商盟有那么多的次元商人,结果恒星交易才12桩,一定要用什么价值的东西作交换才行……’
普通人不敢想,但兰河阳却双眼发亮,像是找到了什么珍宝一样。
现在他满脑子都是,有朝一日,他跟几个商界大佬小聚,用满不在意的口吻说道:“我家恒星灯最近不太亮,我准备换一个。几位有什么推荐?”
然后几个大佬就把手里面的恒星资料给他过目。
这个太肥。
这个没肉。
这个脸上都是黑头……
挑拣一番之后,随手扔一件自己看不上却被别人视作珍宝的东西,把新姨太领回家,对着家里的“红脸婆”说:
“让你不听话,今儿爷换了个新的。”
想想还真是有点儿心潮澎湃啊,河阳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全身心的激动感觉了。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先定个小目标,买它个宇宙飞船,等筹码足够了,老子要买个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