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要求?”
“我要辞职,我已经快一年没拿工资了,没发过了,我得找出路……”
张东升对着刘主任喊出这句话的时候,车间有银币落地的叮当声,还有万国庆粗重的呼吸声。
“只要你能修好四号线,这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万国庆声音有些低落,其实更多的是他根本就不相信,张东升有这本事,他是心里难受,曾经辉煌的电子管厂,居然有人会主动辞工?
这是国企,铁饭碗,曾经只有靠接班才能进来的单位,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
“那行,你们让让,我来……”
张东升是现代人,自然是知道,1990年左右是最好的年代,也是最坏的年代。
那个时候国企举步艰难,工人日益贫困,但是稍微有点头脑的,可以下海去做点小生意,甚至打算攒一笔钱,去沪市弄股权证
而且这还是1990年的5月,同年的沪市证劵交易所开业,他还有大半年的时间,足以让他能在沪市赚到第一桶金子。
相信用不了多久,熟知后世大环境的张东升,就不会为钱发愁。
甚至给他二十年时间,凭借着重生后的记忆,抓住机会,他也许可以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富豪,到时候金钱美女要什么没有?
这种情况下,不辞职,还留在这破烂的公司里,那才是脑子进水。
不过辞职还有一套繁琐的程序,得主任和总工程师签字,要不然,那一年多的工资,说不定就打水漂了。
为了那上千块钱,张东升主动的站出来。
几十双眼睛都落在他身上,让张东升有点不自在,转身询问在一边的车间工作人员,然后开生产线,听到机器转动的声音后,转身去查看主控机器。
现场那些技术员,大眼瞪小眼,实在有人憋不住了,交头接耳。
“这张东升行不行?”
“好歹敢查主控机器……”
“这胆子真肥,主控机器弄坏了,咱们哭都没眼泪!”
“可不是,修一次主控机器,怕是……”
……
几十个技术员都非常的担心,因为只有他们才知道,这四号线平时都是国外工程师来修理的,他们都不敢动,因为见都没见过!
一个大学生,看一个小学生的作业,那是随便扫几眼,都可以看出改怎么解答,所以此时的张东升,很快在主控机器上找到原因。
有一个程序设定错误了,修改复原就行了!
张东升刚准备敲击主控机,却被万国庆拦住了,他此时脸色并不好看,那些技术员的话语,他可是听的清清楚楚。
他是内行,这张东升的模样太儿戏。
他怕,他担心,张东升越修越坏,到最后就是开除他,都承担不了责任。
“忙着,先别弄,还是等刘主任请国外的工程师来吧……”
“公司没钱!”
刘朋兴苦笑一下,恨不得把自己脑袋揉一揉,可他头顶已经秃了,只是不很明显。
他也是被逼的没法子了!
“好了,我调试一下,看修好没有?”
张东升的声音突然响起,却是惊的刘朋兴和万国庆像是见鬼一样看向他。
这,他在说什么?
修好?调试?
这怎么可能?开什么国际玩笑,刘朋兴苦笑一下,自己真的老了,不但开始秃顶,还出现了幻听……
开机,调试,一切正常!
张东升习惯性的拍了一下手,其实手上并没有灰尘,不过,他这是习惯,不喜欢让自己太脏,只要是感觉手上沾染了灰尘。
他就会一遍一遍的洗手!
四号机真的正常运转了,在场所有人石化,看张东升的眼神都带着崇拜!
牛了,太牛了!
这四号线零配件都是进口的,一旦坏掉了,都只有花天价请国外的工程师过来处理。
那国外工程师的价钱,高的让人绝望。
“小张,你这家伙,深藏不露……”
刘朋兴是喜出望外,激动的心情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恨不得一把抱住张东升,然后把他扔到半空去,欢呼一声!
他一把抱住张东升的肩膀,左右摇晃着,喜悦之情已经无法描述。
“别,刘主任,别忘记给我的辞职报告签字,你可是答应的……”
张东升此时还惦记着,赶紧去人事部那边拿辞职申请书,最后还得刘朋兴签字,这发不出工资的国企,他是呆够了。
刘朋兴瞬间石化,心底说不出啥滋味,他和王国庆彼此对视一眼后,眼神却是异常的坚定。
厂里谁辞工都批准,但是张东升不行!
那边的张东升,此时已经跑去了人事部,拿到了辞职申请书。
上面有年月日,辞职原因,后面还有一大排需要签字的人,分别是主任和经理。
张东升是技术员,属于万国庆管,而此时公司不景气有勇气提出辞职的,正常是三天就会批复走人,而工资和补贴等到有钱的时候,也会结算。
找来一支笔,张东升想了一下,写下了辞职理由。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然后签名,乐滋滋的去找刘朋兴,把那辞职报告一把塞给他,就按照公司惯例,直接去了宿舍,打算二三天后收拾出公司。
他却不知道,刘朋兴拿到他的辞职报告,火急火燎的往办公室跑。
因为万国庆正在生产部经理办公室里,正手舞足蹈的经理章义说起四号线维修的情况。
“以前真是小瞧了那张东升,他是余杭大学电子工程系毕业的技术员,高高个子长的帅气,但是不大爱说话,都没注意到他,这次四号线的故障,居然让他给修好了,可给咱们公司节约了十几万的开支……”
说到这里的万国庆眉飞色舞,甚至还掏出一支烟,扔给了章义,他们以前是老同学,关系很铁。
“哦,人才呀,国庆,你这次捡到宝贝了,你们工程组的人,居然还有能修理四号线的人才,那么以后是不是每月能给公司省下一大笔钱?”
“那可不一定,这小子让人看不透了,他……”
一说到这里,万国庆叹了一口气,情绪瞬间低落。
“辞职,这小子想辞职,而且在修四号线之前就提出来了……”
刘朋兴递过去张东升的辞职报告。
又把张东升修理四号线的时候,提出的要求说了一遍,看的出来,人家是真的想离开这个公司,不想干了!
留住张东升的人不难,但是想留住他的心,让他心甘情愿留在时代彩管公司,愿意把公司当成家,那可不容易。
显然想清楚这些的刘朋兴和万国庆以及章义,瞬间陷入沉思之中。
张东升是技术员,公司提供宿舍,三十多平方的宿舍里,包括了洗手间和厨房以及阳台,二个技术员一个房间。
条件相对来说,在这个年代还算是不错,但对于张东升来说,太简陋了也很别扭,他不习惯和另外一个男人,睡一个房间。
所以他在收拾行李,辞职后,他得单独找一个地方住。
张东升是个孤儿,在福利院长大还考上了大学,最后进了时代彩管公司。
在外人眼里,他是被羡慕的一个,年纪轻轻的大学生,还进了国企稳定待遇好,可有谁知道,时代彩管公司,没有先进的技术,在国际市场上只是苦力一般的存在。
虽然付出庞大的劳动力和心血,但是在国际市场上得到的利润,却是微乎其微,少的连职工工资都发不了!
轮船要沉,大厦将崩,张东升可没那觉悟和好心,非要一头走到黑,他还想过点属于自己的好日子,最起码财务自由,想干点啥就干啥!
有人敲门,进来的是瘦高个子的王喜。
“东升,今天我生日请客,走,去我家吃火锅去……”
王喜并不知道张东升辞职了,这会拉扯着他,说是大家一起聚聚,热闹一下。
看着王喜热情的脸,想起这些天在公司里,大家对他还是不错的,索性今天去道别,把辞职的事情说开。
张东升和他是一个车间的,不过张东升是技术员,而王喜父亲是老工人,不过已经退休了,他顶班。
俩人年纪相仿,关系倒是不错。
“行,我洗把脸就去……”
张东升去水龙头下面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又使劲的把手洗了几遍,才感觉干净一点。
张东升打算去市场装几斤大麦酒,王喜家也不宽裕,自己都要辞职了,总不好像以前,总是空着手过去。
时代彩光公司不到三里地的地方,就有一个平价菜市场,里面有些脏乱,但是买啥的都有,打了五斤的大麦酒,也就十多块钱。
那个时代,钱的购买力还是特别惊人的。
提着大麦酒,张东升准备离开,眼角却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那是王喜的娘,她也有六十来岁了,平时很干净的一个人。
“王……”
张东升刚要打招呼,却见王喜的娘弯腰俯身,伸手去捡地上被那些菜贩子扔掉的白菜帮子,然后迅速的把那些白菜帮子塞进一个袋子里。
她全神贯注,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张东升在和她打招呼。
前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王喜的娘已经装了一袋子白菜帮子,然后低着头有些怕被人认出来,匆匆就离开菜场。
剩下提着大麦酒的张东升,好久才反应过来。
他想起王喜的爹是退休工人,虽然在职的职工,偶尔还发点基本工资维持生活,但是退休工人的退休金,有一年多没发了。
想到这里张东升没说话,掏出兜里的钱,大踏步走到肉案子那边,又让屠夫割了四五斤猪肉,这才一手提着大麦酒,一手提着猪肉,去了王喜家里。
狭窄的弄堂,老式筒子楼的一楼,只有四五十平方的屋子里,王喜已经开始张罗着,见到张东升提了那么多猪肉面色一喜。
“这么客气,刚好,我多叫几个人一起来,大家热闹一下……”
提着那一大块肉,王喜让老妈给炖萝卜。
一年多没发工资,家里几个月没见点肉沫了,今天正好打牙祭。
王喜家的厨房在院子里,盖了一个四五平方的瓦房,旁边是洗手间,都是那种低矮的瓦房,这都是一楼职工自己出钱盖的。
这样生活方便一点。
即便这样,在张东升看来,这条件真是差的要命。
有些昏暗的厨房里,开了一个小窗户,王喜的娘正在细心的洗白菜帮子,说是要给他们做一个醋溜白菜肉丝。
“换个菜吧,娘,我都吃几个月的白菜帮子了……”
王喜在一边让换菜。
“别,我就是喜欢吃这个菜,上一盘吧!”
张东升看到王喜娘的为难,赶紧插一句嘴。
那边有几个熟悉面孔的职工,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东西,看起来都精心准备一番,只是有人拿了几个萝卜是什么意思?
“家里从老家拿来的萝卜,特别甜,给你家也捎一些来……”
说话的是拿着萝卜的人,张东升却不认识,王喜说是他发小江兵,三号车间的。
桌上很快上菜了,一个醋溜白菜上面加了肉沫,一个酸辣大白菜,一条巴掌大的鲫鱼还有一个萝卜煮肉,肉有点生,张东升估计那肉还是自己提来的。
“来,大家坐,没啥菜都别介意……”
王喜倒是很热情,几个小伙子谁也没客气,那江兵抢先夹起一块肉,塞进嘴里,虽然有点生,好歹还是吃下去了。
“王喜,你说咱们要是调到四号车间去,那该多好,咱们这边,已经好几个月没活干,四号线每月工资都发百分之二十的工资,还不是因为,四号线是合资线,产品都是出国赚外汇的……”
时代彩管公司,也不是每个车间的工资都一样,有的车间是按照比例发,这样一来这些职工的日子过的分外艰难。
“别想了,现在车间里的职工都挤破脑袋想进四号车间,现在这情况,不被开除就是特别好的,经济到处不景气,你慢慢熬吧,总比外面没工作的强百倍……”
王喜叹了一口气,这话落在张东升的耳朵里,却是噗嗤笑出声音来。
“四号车间也不咋样,我辞职报告都交上去了……”
张东升一句话,把桌子上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张东升,你说什么了?你还是技术员,你怎么会有这种念头?要是辞职报告写出来了,赶紧的撕掉,马上撕掉,你都不知道多少人眼红,想调到四号车间来……”
王喜一下子站起来,异常的激动,脸都涨红了。
而他的娘也听到了动静,手里端着菜,紧张的看着王喜和张东升。
“技术员?你居然还是技术员?你们的工资好高呀,你怎么还想着辞职?像这么好的工作,去那里找?”
江兵羡慕妒忌恨,只觉得这张东升让人无法理解。
而且大家年纪差不多吧,他脑子想的怎么和他们不一样?
工资高?这么好的工作?
张东升忍不住上下打量江兵一眼,只觉得他是不是脑子坏掉了,一月百来块的工资,都羡慕的不得了,他该有多差?
“东升,你别闹腾了,我知道你心肠好,想帮原来的孤儿院,但是,你这份稳定的工作真的不容易,这是国企,你知道一个正式工的名额多难吗?”
王喜说到这里,声音都有点变了,而她娘那边也总算是弄明白前因后果,更是吓了一跳。
一桌子人,寂静无声,齐齐的看着张东升。
这是1990年,这个时代国企的技术员,相当于后世的金领,那个时候叫铁饭碗,是相当的吃香。
吃香到什么程度,可以打一个简单的比方。
一个有国企正式工作的男人,哪怕长的丑点矮点甚至有点残疾,只要有这个铁饭碗,那能娶到肤白貌美的黄花大闺女。
正是在这个大背景下,张东升的话语,才会让人格外的吃惊。
张东升可不是时代彩管公司普通的正式工,他还是整个公司里效益最好四号车间的技术员,在王喜和江兵这些人的心底,那是很牛掰的存在了……
毕竟张东升还这么年轻,大学生技术员,比他们这些人强多了。
“辞职报告,我都交给刘朋兴了,估计也就是这二三天离职,我这不是和王喜你说一声吗?”
张东升夹了一口白菜,还好,味道是醋的酸味,菜并么有坏掉。
不过,王喜家的情况,估计是真的特别不好。
“别,我那还有二瓶茅台酒,珍藏了三四年的,你拿过去送礼,把辞职报告拿回来,这可是关系到你的前程,可不能瞎胡闹……”
王喜的娘都穷的捡白菜梆子了,却还惦记着把家里珍藏的茅台酒给张东升,用来给刘朋兴送礼?
这,突然让张东升心底一暖。
王喜对他可真不错。
“王喜,今天你过生日了,来,我敬你一杯酒,咱们先别说我的事情,赶紧叫伯父伯母一起吃饭啦……”
张东升这边故意岔开话题,他辞职的事情,是板子上钉钉子,谁也改变不了的。
“我炒完这盘就过来,喜子他爹还没回来,他有事了……”
王喜的娘勉强笑着推辞着,转身进了厨房。
桌子上,此时倒是热闹起来了,只是那江兵,不时偷偷看一下张东升,还主动给他倒了一杯白酒,甚至还把凳子,特意往他那边移动一下。
不过没说什么话,只是讨好的冲他笑笑。
似乎,想没话找话说,只是,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那模样落在张东升的眼里,只能装作没看到。
天都黑了,经理办公室里,落下一地的烟灰。
章义几个人眉头都拧成一团。
他们发愁,在想法子怎么把张东升留下来。
“辞职报告你们可以签字,我不批,打回去,然后给奖励,年轻人要面子,咱们从这方面下手留住他,你们看怎么样?”
章义用手敲击了一下桌子。
人才呀,能搞定老外才能修好的四号线机器,这样的人打死都不能让他走。
“行,咱们答应了,可经理不答应,咱们也没法子,嘿嘿……”
刘朋兴嘿嘿一笑,像是一只老狐狸。
王国庆却冲着两人一招手,三人头凑在一起,小声嘀咕着什么,却不时传来低笑声,那声音让门外跟着加班的经理助理,一脸的狐疑。
什么时候,办公室里能传来这么猥琐的笑声,听着人后背发凉。
一斤大麦酒下肚,桌子上气氛明显的好了,那江兵已经和张东升勾肩搭背的叫哥。
他脸色涨红,这会推心置腹的和张东升低语。
“哥,四号线福利最好,你千万别一时想不开,你不知道多少人想进咱们公司,没资格呀,我镇子上有亲戚,每年给我家送礼,就是想找机会进公司,这年头,不好找活呀……”
江兵的声音不大,但此时一屋子人都看着张东升的反应,不少人更是暗自点头,觉得江兵的话有道理。
“我本来想办停薪留职的,被我老娘骂了一顿,咱们看着工资不高,但是轻松关键国家福利好,包分房包医疗养老,有这一份工作,以后什么都不发愁,老了孩子都可以接班继续干……”
王喜也叹息一句。
他的工作就是接班,接他父亲的班,而他的弟弟,现在都没找到事情做,家里一直想给他弄个正经工作,也是操碎了心。
没工作,那可是连活路都没有了。
张东升看着桌子上那些年轻的面孔,心里有些悲哀,这些年轻人怎么就没有一股子闯劲?
国企那么好吗?
他们不知道吗?这个时代彩管公司几年后就破产重组,前世的时候,自己可是听人说过,那些工厂出来的工人吃饭成了问题。
其实这个问题,也是未来几年的常态,特别是涉及到一些国际先进技术开发,二三十年前的国内,根本就没有赶超欧美的底气和技术。
难,那个时候太难了,国企倒了一批又一批,最后苦的还是底层的工人,像王喜和江兵这样的人。
“人各有志吧,我喜欢挑战,喜欢创新,所以不想呆在公司里……”
张东升自信的笑笑。
就凭着他的记忆,还有超前的理念,在这个时代一定能混的风生水起。
门突然被推开了,有凉风吹进来!
“张东升,总算是找到你了,快,赶紧的,有急事……”
一个和张东升同宿舍的技术员,急忙忙的来找张东升。
那技术员拉着急匆匆就走,路上告诉张东升,万总工程师人来宿舍找他,已经来了二次了,看模样特别急。
让他赶紧回去。
“万总工程师脾气急,你速度快点,可别让他等急了……”
那技术员满头大汗的,熟悉万国庆的人都知道,万国庆是个急性子,有时候为了一个技术上的难题,他几天几夜不合眼。
不把难题攻克了,吃饭都不香,睡觉也不安稳。
性子急的人脾气也暴躁,他找人很少有耐心等,要不然也不会厂里十多个技术员,分头去找张东升,而他自己甚至跑到宿舍去找张东升。
万国庆这行动,吓了大家一跳,没有谁敢敷衍了事,恨不得挖地三尺把张东升送到万国庆面前。
公司里到处黑漆漆的,只有工程技术部这边还亮着灯,还没有进门张东升就听到万国庆的大嗓门。
“你们怎么搞的,找个人都这么难?人了,怎么还没找来?”
跟着张东升的技术员,心里一紧马上就喊。
“来了,我把张东升找来了……”
他那声音大,一下子让技术部这边齐齐松了一口气。马上把张东升请进了办公室。
技术部的办公室不大,此时挤满了人,足有十多技术员,都是张东升熟悉的面孔。
“张东升,这里有二个消息,一个好,一个坏,想听哪一个?”
看到张东升的瞬间,本来焦急的万国庆,却是松了一口气,甚至有心情和他开起玩笑,这让那些心底忐忑不安的技术员们,差点把眼镜都给摘掉了。
暴躁倔强坏脾气的王老头,可从没像今天这样和蔼可亲过。
而且还是对一个年轻的毛头小伙子。
可张东升并不领情。
“说坏消息吧!”
“你的辞职报告,我和刘主任都批准了,但是生产部的经理没同意……”
万国庆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用手去摸了一下头顶,那里没剩下几根头发了,每一根都弥足珍贵呀!
张东升深呼吸一口气,在瞥了一眼万国庆,看着他的眼底忍不住笑意,心底咯噔一下,想起一个严重问题。
自己能修好四号线的主控机,这样的人,公司里的人要是脑子没坏掉的话,一定不会让他离开,可惜了。
这一年下来,还有将近一千块了!
“嗯,那就说坏消息吧……”
张东升语气平静,他是个意志坚强的人,认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既然想离开这时代彩管公司,那就一定会走。
只不过离开的方式有很多种,看他最后会选择那一种。
“你这次为公司立功了,为我们工程技术部争得了荣誉,公司要给你开表彰大会,并且拨款下来,奖励这个数……”
万国庆比划了一个巴掌,张东升心底一喜。
“五万块,还是五千块?”
不管是多少,这钱拿到手后,都赶得上他走正常程序辞工拿的钱,所以,要是有一大笔钱的话,他会很洒脱的离开,不带一丝的留恋!
“五百,每月的奖金准时发,你发财了……”
万国庆感叹了一句,而他的话语却是引得办公室里的那些人,一个个倒吸一口冷气,五百块的奖金,还是每个月,这,这奖励太惊人了!
那些人看张东升的目光,羡慕妒忌恨!
却被万国庆一瞪眼骂了一句。
“你们别眼红,有本事像张东升,能修好四号线,我就是舍下老脸不要,也给你们弄奖金去……”
万国庆在这里训斥手下的那些技术员,张东升却借故离开了。
他有些不爽,五百的奖金加上一百的工资,干上二个月能拿一千多块,是不是就能积累第一笔的原始资金?
公司里想留下他,怕他走了,故意用高薪这招,想留住他。
一月五六百块钱,估计比车间主任或者万国庆的工资都高,但是,这点钱张东升还真看不起来,所以他还是想离开公司。
不过再选时间和时机而已。
已经快到晚上十点钟了,张东升洗澡后,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这年头电脑手机都是稀罕物,谁手里有个BB机,都是很牛掰的存在。
1990年12月沪市才开市,这才四月还早的很,干点什么才能赚取第一桶金子?
他身上有一百块存款,还有大约上千块钱的工资没发,身上总共就这点家当了,可以说是一穷二白,连做生意本钱的都没。
而原本想的开网吧,那也得过几年才行,因为现在的电脑是奢侈品,普通人月工资不足一百,但是一台电脑就要上万块了。
等过上二三年后,电脑的价格才会下降到五千左右,而那个时候普通工人的工资,也会上升到一二百,这中间到底干点什么才好……
“东升,我就猜你还在宿舍,来,我娘让我给你送来的……”
进门的是王喜,他手里提着一个饭盒,一阵肉香从饭盒里飘散出来。
打开这饭盒,里面是一大盒子白菜帮子炒肉。
另外还有一罐头瓶子醋溜大白菜,配上红辣椒。
“我娘说你喜欢吃醋溜大白菜,今晚你肯定没吃饱,所以特意让我给你送点来,下饭……”
说话的空当,王喜已经把带来的饭菜都放在桌子上。
此时的张东升肚子正饿着,听到这话也没客气,拿筷子一拨,里面好多的肉,足足有一斤多,王喜家对自己真不错。
工程部办公室的人都走光了,万国庆一个人坐在桌子边发呆,很快打了一个电话出去。
“你这招不管用呀,人家似乎看不出来高兴,我看呀,不行,要不咱们用第二套方案,我担心,这看这个张东升固执的很,他要是真想走,咱们光用钱怕是留不住人家……”
电话那边有点沉默,好一会陈朋兴的声音传来。
“万总工,咱们这样不太好吧,第二套方案有点那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我可告诉你,这样的人才要是走了,到时候四号线再出问题,你自己去想法子申请拨款请国外的工程师,我可不帮你了……”
“得了,听你的,咱们用第二套方案,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张东升稳住,要不第二套方案还没实施,人家就离开公司了……”
半盆子的肉配上酸辣的白菜帮子,吃的张东升满头的大汗。
肚子鼓鼓的,整个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满足,有一种很难得的真实感。
说实话,张东升穿越过来也有好几天了,但是,总觉得像是在做梦,好像梦一醒来就又回到了2019年。
所以他对这个年代,没有归属感,对这个众人嘴里的时代彩管公司,也没有归属感。
“好饱呀!”
打了一个饱嗝,张东升满足的摸了摸肚子,这年头的猪肉香的很,那怕是王喜娘捡的白菜帮子,炒起来一样喷香。
不管在前世还是今生,对于张东升来说,什么都是假的,唯有美食带来的满足愉悦感,那是什么都无法代替的。
“你呀,这段时间肯定是吃苦了,我看到白菜帮子就要吐酸水,我都吃了三四个月的白菜帮子,你要是喜欢吃,明天我再给你带,反正你送来的肉还有不少……”
王喜笑眯眯的,看到张东升这模样,似乎特别的开心。
而且也不顾张东升的推辞,说是明天还给他送点吃的,反正家里肉还不少,白菜帮子也不少。
吃的太饱了,张东升借着送王喜离开的时候,走出宿舍去散步。
江城虽然是省会城市,但是到晚上十一点多钟的时候,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路灯把人的影子拉的老长!
走在并不宽的人行道上,张东升忍不住像街道两边张望。
这房子大多是二三层高,超过六层的一般都是企业或者公司用地,而在人行道两边冷冷清清的只有张东升一个人在散步。
走了大约一二十分钟后,张学东准备返回的时候,看到马路那边有人在踩三轮车。
借着昏暗的灯光,张东升愣住了。
那人他认识,好像是王喜的父亲,六十多岁原来彩管厂的老工人,听王喜说过,一辈子都在这厂里工作,退休后才让王喜顶上的。
三轮车后面好像是一堆废纸箱,甚至还有一些矿泉水瓶子,他在捡垃圾?
张东升一下停住脚步,想起自己曾经见过王喜的父亲,那是一个没事喜欢练书法跳舞,貌似活的很优雅的老人。
但此时生活的压力……
张东升马上转身就走,两人隔着一条马路,只要自己离开了,王喜的父亲也不会看到,毕竟他半夜出来,就是不想让看到这一幕。
自己能做的,就是善意的视而不见。
散步回来的路上,张东升只用了十多分钟,他走的特别快特别的急,像是有一股子戾气让他无处发泄。
特别是回到宿舍里,一推门就闻到弥漫在空气中的肉味,让他的心里有些许的难受。
国企的工人日子过得苦,但是他们又很善良,特别是王喜,宁愿家里过得苦一点,待自己却是像兄弟,让人动容!
这一晚上,张东升听到隔壁床上同事的呼噜声,他翻来覆去有点睡不着。
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被人迷糊推醒,告诉他上班快迟到了。
等到张东升去了车间打卡,就看到一群人被集中起来开早会。
而他被人推到最前面。
刘朋兴此时难得在几百号职工面前,露出了笑容,因为他在工作场合,都是板着一副脸,十分威严的模样。
“这次开会,长话短说,主要是表彰工程技术部的张东升同志,攻克了四号线的难题,公司领导决定给他开一个表彰大会,号召大家像他学习……”
张东升耳朵里听到刘朋兴的话语,就看到下面无数熟悉的面孔,都羡慕的看着他,人群中还有王喜昨天一起聚会的几个人。
这会冲着他竖起了大拇指,王喜更是举起手,冲着他挥手,喜悦充盈在脸上,显得异常的高兴。
下面的人多,此时不少人在低语,嗡嗡的声音张东升听不清楚,但是却突然看到不少人在鼓掌,热烈的掌声像是雷鸣一般。
每个人脸上都在笑,有人踮起脚尖,有人冲他欢呼,那模样是张东升从来都没有看到过的。
台上的刘朋兴很高兴,这是大好事,是激励人心增加车间凝聚力的大好事,所以就得格外的重视起来,抓典型,让公司里涌现出更多的先进人物!
接着是万国庆上台讲话,这还不算,对张东升狠狠的夸了一番。
那话语,让张东升有点脸红。
比喻什么,利用休息时间钻研学习技术,废寝忘食的研究四号线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把公司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反正都是赞扬张东升有觉悟,一心一意为公司着想等等。
说的张东升耳根子都红了,有些害臊,觉得这刘朋兴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高,他是从哪方面看出来,自己一心一意为公司着想了?
他不过是想离开公司,顺手帮了一下忙而已,怎么到了他的嘴里,就变成整个公司的模范了?
不过后来,刘朋兴还是说了点张东升爱听的话语,那就是公司给奖金,奖金异常的丰厚。
一千块现金奖,然后就是每月有五百的额外奖金,这可是一笔巨款!
鼓掌,热烈的掌声响起来,张东升觉得,那些职工眼中的狂热,更多的是因为他手中的钱。
一千块钱,都是崭新的十块钱一叠,厚厚的非常有分量。
就像是后世那一万块钱拿在手里的感觉,不,比一万块感觉更多。
张东升揣在兜里,都感觉沉甸甸的,以至于上班的时候,他走到哪里,都有人笑着冲他客气的点点头,更有人偷着和他打招呼。
王喜更是忍不住和周围同事吹嘘。
“看吧,我就说东升厉害,和我们不一样,看他多厉害,都成了我们车间的大功臣!”
“可不是,我就看张技术员,人才好有能耐,一看就是有本事人的!”
“关键是没架子,还和我们一起吃饭喝酒,特别平易近人!”
……
这样的低语声音,不时都可以传到在车间里行走的张东升的耳朵里,而此时的却站在窗户边,手放进兜里,摸着那一千块钱。
心里却是在盘算着,这下有钱了,是不是说,随时都可以离开公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