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丫鬟似乎也是头一遭被自家姑娘这么瞪,吓得当即两腿发软,眼看就要倒下来的时候,只听见面前那个身量娇小,蒙着青烟罗面纱的自家姑娘又来了句。
“我饿了,快些去给我寻些吃的过来?府里可用过午饭了?”
见自家姑娘言语中再没了方才那丝狠厉,那丫鬟一把抓住了身旁竹椅的扶手,如释重负般深深吸了几口大气。
“姑娘,府里还没用午饭的。夫人陪着老爷去了城西的祈福寺为在宫里做事的大姑娘进香祈福去了,要晚些时候才回来的。”
“厨房那边的曾大娘喊了人过来说,府中不用午饭了,待夫人和老爷回来,一起用午饭。”
“各房各院先用前些天大姑娘差人送回来的齐芳斋糕点先抵一抵。”
丫鬟一面对着面前的宋锦说着话,一面手脚利索地在屋里翻箱倒柜找起糕点来。
可来来回回翻倒了屋里四五个装着糕点的食盒,就是寻不到她前些日子放在食盒里头的糕点。
丫鬟把食盒复原,放回原位,随后起身回到了自家姑娘面前。
东西没找到,难不成是被自家姑娘给偷着吃了?
这丫鬟在心里打了一阵鼓,始终是没有开口,询问自家姑娘这件事。
东西是放在姑娘屋里的,被自家姑娘吃了,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只是前些日子宫里的大姑娘差人送糕点来的时候,姑娘不是口口声声说喊着不吃,那糕点都是宫里的人吃剩下的,才送出来的。
说什么,姑娘都是不会吃的。
宋锦用青烟罗的面纱遮住了大半的脸,只露出了那双丹凤眼出来,凝神望着面前同样望着她的丫鬟。
面上平静如水的她,心底里实在是已经憋不住了,面前伺候她的这个小丫鬟,实则是自她穿越过来,遇到的第一个活人。
她心里有千种万种问题想要询问与她,可当她问出那些个天马行空的问题出来,面前的那个丫鬟眼里,除了惊讶,还有就是害怕,再之后就是要怀疑她中邪了。
可能她心里面已经怀疑自家姑娘自打从祠堂出来后,神志就失常了,经常坐在屋里,自言自语半天。
原主的记忆还存留在她脑海里,那是三个月前。
宋锦这具身体的原主,原就和城南连家的连大学士的宝贝儿子,宋墨闹出了一场满京城人尽皆知的事件,私奔!
连家的连大老爷和连大太太,也就是连墨的父母双亲,哪里能同意这门婚事?
知道自家儿子从祠堂出来了,就喊人驾了马车,一路追来了宋家。
此时的宋家二姑娘,还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白菜,就和一个京师的纨绔子弟,跪在了宋家的祠堂里头。
连墨拉着宋锦的手,跪在了宋家的列祖列宗面前,对着身旁那个小白菜,说了一长串海誓山盟,你侬我侬的大情话。
结果那个时候,偏偏宋家的老爷宋贤和着夫人赵氏,搀着宋家那位老夫人从祠堂的后门就走了进来。
老夫人是过来人了,看到纨绔子弟连墨拉着小白菜宋锦的手在祠堂里一副你侬我侬的模样,手中的龙头拐杖一下子杵在地上,打得直响。
“连家二公子,若是你是真心实意为我家锦儿好,想要娶了我家锦儿回去,你应该三书六礼来了我们宋家,光明正大把我家锦儿娶回去才是。”
宋家老夫人说着,面上的表情已经狰狞起来,眼神死死地瞪着面前拉着宋锦手的那个纨绔子弟连墨。
“你这样拉着我家锦儿私奔,还招摇过市,惹得人尽皆知,你这不是为我家锦儿好,而是害了我家锦儿呀!”
“你可知道,你家父亲和母亲已经在来这里的路上,看见了你拉着我家锦儿的手,更是不会让你娶我家锦儿入门了。”
宋家老夫人说着,由着左右两边的宋家夫人老爷搀着,走近了宋锦,想要把宋锦搀起了,结果那个涉世未深的小白菜被爱情冲昏了头,哪里肯起来?
一向沉稳的宋锦,开始发了疯一样怒斥着面前的三人,她的父亲,母亲以及祖母。
“父亲,母亲,老祖母。锦儿这辈子都没奢求过离开这座府邸,但是锦儿看着身边伺候的丫鬟出嫁,锦儿也想出嫁了。阿墨哥哥是真心待我好,想要娶我!”
“我和他本就是先天不足之人,我自出身起就带着异味,阿墨哥哥自出生起,鼻子就嗅不到任何味道,我们两个不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乖顺得久了,宋锦一下子如发了疯一般,说出这么多话来,让面前打算继续想劝她的三人,都束手无策。
在宋家老夫人的眼里,孙女虽然天生带着缺陷,身上有着一股异味,但只要好好引导,学好大家闺秀该有的规范礼仪,总还是能嫁出去的。
但是眼前状如疯狂的宋锦,显然已经受到了那个纨绔子弟的蛊惑,听了他的那些海誓山盟,以为他真的为自己好。
可自己那涉世未深的孙女,哪里晓得了这里头的人心险恶。
连家的连大学士和连夫人赶到了宋家,看到了自家宝贝儿子和那身上散发着一股恶臭的宋家二姑娘在一起,赶忙喊了家丁,把连墨从地上拉了起来。
看着连墨被人拉起,方才已经如发了疯一般的宋锦,马上扑了上去,想要拉着已经被连家家丁拉走的连墨,可无论她怎么拽,连墨还是被拽走了。
眼看着连墨被连家的人带走,一向乖顺很少言语的宋锦,跪倒在连家大夫人秦氏的脚下,一阵哀求。
“夫人,求求你了,你就让我和阿墨哥哥在一起吧!锦儿离不开阿墨哥哥!”
可那连大夫人秦氏,哪里会因为宋锦的哀求,就对眼前这个在她心中无疑于把她儿子拐跑的人心慈手软。
“姑娘,你莫哭了!虽说你长得有几分可人,但是你这浑身散发的异味,实在是让我们家无福消受!就你这样的人,还是早死早超生,下辈子就做个正常人吧!”
就这样,连大夫人秦氏带着连墨前脚刚走,后脚宋锦就一下子撞到了宋家祠堂的梁柱上。
原主宋锦的灵魂或许就是被那一撞,给撞出身了,而她来自现实生活中宋锦,却很是倒霉,魂穿到了那位撞得半死不死的宋家二姑娘宋锦身上。
宋锦是在一个月前醒来的,听伺候她的丫鬟说。前两个月,宋锦已经如同一个植物人,在榻上躺了整整两个月。
宋家夫妇和宋家老夫人喊了一波又一波的太医入府都束手无策,或许就是因为她一个月前到了现在这姑娘的身上,这姑娘的小命才得以挽救吧!
对了,她还不知道面前这个丫鬟的名字,在她身边照顾了一个月,她还没有问过。
“喂,你是叫个什么名字来着?”
“我吗?姑娘。”
宋锦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那个丫鬟有些猝不及防,用手指着自己,问着身前正望着她的宋锦。
“不是你,还能是谁?你仔细瞅瞅,这屋里还有旁人没有?”
那个丫鬟被宋锦突然问起名字,表现得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其实宋锦内心,也是心惊胆战地很。
这还是她来到了现在这个世界,第一次问这个世界人的名字,以往那个丫鬟都是匆匆过来送了饭,匆匆又走了。
宋锦与她,实在是没有过多的交际。
甚至于,她连那个丫鬟的名字都不晓得,每次都是直接喊她。
若是知道了她的名字,对宋锦而言,往后就好办事了。
小丫鬟定了定神,喘了几口大气,以极快的语速,回了宋锦方才所问的话。
“姑娘,奴婢叫白荷。白是白居易的白,荷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荷。”
听着那小姑娘说起了白居易,又念起了诗句,宋锦顿时就对她刮目相看了。
原先在她的那个世界,她知道在古代女子很少有人能识文断字的,能识文断字的女子,要不就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要不就是王侯将相家的女眷妇人。
她没到,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府邸,连个伺候人小丫鬟,都能说上几句诗词,倒是颠覆了她对古人的看法了。
“为何起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你且说给我听听。”
宋锦往身后博古架上头摆着的仙鹤香炉里头舀了几勺香粉进去,燃起了熏香,宋锦从竹榻下面拿了个脚凳出来,示意白荷坐在脚凳上。
而她自己,则是一副准备听别人讲故事的模样,坐在了白荷旁边的绣凳上。
见自家姑娘有意靠近了自己,面色也变得和缓下来,一副想要听她说自己名字由来的模样。
白荷也不再隐瞒,直接回道:“姑娘,奴婢是老爷买回来说丫头,老爷见奴婢面相生得极好,肤白貌美的,就给奴婢起名白荷。”
“老爷说我不能辜负了这个名字,就准许了奴婢去府中的女塾学了几天,那几日先生正好讲了白乐天和那句诗词,奴婢就借此来介绍自己的名字。”
听着白荷娓娓道来,宋锦就知道了这是个聪明的丫鬟,和这个时代的其他女人,是不一样的。
不过学了几天,就知道了白居易,还知道了那首夏日咏荷的诗句,在古代女子大多数人还不能识文断字的时候,她无疑是上进的了。
“白荷这个名字极好,意头更好,你莫要辜负了老爷赐名就成了。”
白荷见自家姑娘面上笑吟吟地,以为自家姑娘心底里有些高兴,就想着把方才门房递过来的消息,告诉了面前的姑娘。
“姑娘听了莫气,方才奴婢过来的时候。前门守着的婆子来报,说是连大学士家的婆子过来了,有事想要亲自告诉姑娘。”
“我们想要赶了那个婆子走,可那个婆子偏说自己是连大夫人秦氏身边伺候的,身子金贵,前院守着的人不敢动手,就把人带过来了,交给姑娘发落。”
说到后面的时候,白荷就变得结结巴巴起来,像是自己办事不力,没把人赶出去,生怕宋锦责怪的模样。
“连家过来的?她们还敢过来?”
宋锦看向了窗外,见湖面上盛放了许多荷花,嘲讽地来了句。
宋锦这具身体的原主所有的不幸,都是源于那个什么狗屁大学士府连家,那个京师响叮当的纨绔子弟之首,连墨。
原主原本可以在父母怀里,安安心心做一辈子无忧无虑的小白菜,但那个连墨,不知怎地,偏偏来招惹原主。
原主那样身心健康的一个小白菜,就像第一次谈恋爱的少女一样,深深爱上了那个纨绔子弟。
原先还没有和连墨私奔的时候,原主就有本事从府里小厮那里,买了两套小厮衣服,平时闲着没人的时候,就偷偷溜出府去,和连墨在庙里偷偷相见。
以前她就在狗血电视剧上面看到过,痴男怨女破庙私会的,没成想,竟是真的。
还好原主观念保守,没有把自己的第一次,就那样毁到了那个纨绔子弟手里。
不过她还是和连墨约定好了,洞房花烛夜的前一夜,原主就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了连墨。
只可惜还没等到洞房花烛夜,原主所憧憬的婚姻生活,就被两家夫妇知道了,所以前头才闹了原主和连墨私奔那一出。
庆幸原主观念保守,不然自己在现代保留了二十几年的完璧之身,就要那样,葬送在一个纨绔子弟手里了。
她现在反回去想想,还是挺可怕的。
不过在原主的记忆里,那个连墨,貌似也是个眉目清秀,英俊潇洒的少年郎,但,却是个纨绔子弟!
但沾染了纨绔二字的,都是要不得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就算是原主还活着,只怕也是无福消受的,更别说她了。
不过既然连大学士府都不要脸,差了婆子过来了,依着地主之谊,她还是要请人把婆子请进来,问问到底是来报什么消息的。
见高几上摆着原主原先自己绣的双面绣的牡丹团扇,遮住了半面脸,又穿上了白荷放在熏香上头熏了很久的,淡粉色绣满了青色樱花的褙子。
由白荷挑了门前悬挂着的棉布帘子,宋锦就随白荷出了她早就想出来的小院子。
宋家的宅院是座四进的大宅院,宋家发家很早,宋家先祖又和当朝开国皇帝立下过汗马功劳,但除却宋家先祖得力有才干,宋家的一众小辈们,皆碌碌无为。
碌碌无为的那些人中,就包括宋锦的父亲,一个在吏部担任抄抄写写的书吏宋贤。
这座四进的大宅院,要不是宋家先祖得到赏赐,就算是宋锦的父亲在吏部工作四百年,大明朝都亡国了,都挣不回来这样的宅院。
前厅里头站着一个瞧着约四五十岁的婆子,生着一对势利眼,穿着件蓝灰色的湖水蓝褙子,一双眼睛正四处打量着,一副等得不耐烦地模样。
还没等宋锦入了偏厅,宋锦身上那股子怪味,就飘进了前厅,闻见了那股味道,婆子马上从袖口里掏了瓶薄荷香油出来,抹在了鼻下和太阳穴上。
“原先以为出来待客的会是宋夫人,没成想,竟然是正主出来了。宋家二姑娘,这些日子可还好?”
“前两日在府里就听说二姑娘醒过来了,宋家老爷又是请了法师来家里做法事,又是腆着老脸去太医院三番五次地请太医回家,就是为着给姑娘瞧病。”
“看来姑娘果真醒了,精神瞧着比从前要好多了!”
宋锦面不改色,但是在心里却一脸呸了那个婆子几十口,敢情你就巴不得我精神不好,等着死吗?
也不知眼前这婆子是不是以为这宋家二姑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白菜,看不出她眼神中的轻蔑,听不出她话语中的讥讽?
若是换作在现代社会,她早就怼死眼前这个死老太婆了,哪里还轮着她,夹枪带棒,话中有话地讥讽她?
心中虽然是这么想,但是宋锦在心中,再三告诫自己,自己如今不是现代社会那个宋锦,而是京师宋家的小白菜二姑娘宋锦,自己要沉得住气,不能让旁人看出一丝端倪出来。
只是这样真的很累,怒不能怒,言不能言,还要心平气和地和眼前这个婆子说话,真的是种煎熬。
白荷搬了凳椅过来,让那个婆子坐在了凳椅上。没成想,那个婆子一坐到凳椅上,更是嚣张跋扈起来,摆出了一副主人家的模样。
坐在绣凳上就翘起来二郎腿,真拿她们宋家,当自己家了?
宋锦手中仍旧持着那柄绣了牡丹花图的团扇,遮住了半面脸,面带疑惑地问了句。
“废话就不必多说了,既然是连家夫人差妈妈过来的,那就请妈妈说说吧!连夫人差妈妈过来,到底所为何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家夫人说,宋家和我们连家祖上都是替太祖皇帝立下过战功的人家,自太祖皇帝大行之后,我们两家之间才少了走动。”
“如今我们家二公子和徐达大将军的孙女,徐国公府的二姑娘定了婚约,我家夫人想着,你我两家既是一家人,到时候想请了宋夫人和宋老爷一起去观礼。我家夫人还说了,若是二姑娘愿意去,可随着宋夫人一同前去。”
宋锦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模样,就要拿了面前的这个婆子开刀。
把手中的团扇递到了身旁白荷的手中,白荷帮着她,解下了身上披着的那件素白色的斗篷,却并未解下宋锦面上系着的青烟罗的面纱,宋锦仍旧被那面纱,遮住了大半的脸。
那婆子距宋锦还有些距离,想要凑近看看这宋家二姑娘的真实面目,却被白荷挡在了一旁。
“连家没有教妈妈规矩吗?听说连大学士是文人,意趣风雅,府中伺候的下人,都是极其懂规矩的,没敢有一丝一毫地逾越。”
“只是我看着妈妈这坐姿,不像是那大学士府中伺候的婆子呀!莫不是哪里钻出来的婆子,借着连大学士家的名号,出来行窃的?”
宋锦在脑中想了半晌,才憋出了这些词了。
有些时候,她觉得古人真的很不容易,话中没带半个‘脏’字,却能把你怼得一愣一愣的。
那个婆子像是头一遭听宋家二姑娘这样说话,愣了片刻,随后起身笑了笑,给宋锦行了大礼。
“宋家二姑娘,您就别同老奴卖关子了,您是见过老奴的。那日我随着我们家夫人,来府上祠堂带我家公子回去的时候,您可是就在我家二公子身边,是见过老奴的。”
“方才老奴过来的时候,是搭着陈太师家的马车过来的,马车上坐着的是陈太师家的二公子。若是姑娘信不过老奴,可以让丫头唤来在隔壁布庄看布的陈公子过来,他能为老奴作证的。”
没成想,这个婆子还是有备而来的。
怕那涉世未深的小白菜宋家二姑娘不相信她说的话,特地搭上了别人家的马车过来。
只是如今在她面前的,可不是那个任人随意拿捏的小白菜,而是一个经历了现实生活的残酷的现代人。
她就不相信了,她一个现代人,还治不了一个古代的婆子了。
“你既说你是过来同我们家老爷说,让我们家老爷去参加连二公子的定婚仪式的,那么请帖在哪里?这些日子灾民遍起,一波又一波的灾民涌入京师,想必妈妈该也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搭着陈家的马车过来了。”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永乐二十年的夏天,刚下过几场大雨,黄河水上涌,掀翻了那座在黄河口还没有完工的大堤。
大堤一垮,黄河两岸住了多年的百姓们受了洪灾,当即向四周散去。
其中就有很大一部分人就来到了京师,打算在天子脚下行乞度日,只可惜这些人,最终也没能活过永乐二十年的冬天。
宫里的老皇帝已经带着几个儿子,挥师北上了,去到关外征战鞑靼,瓦剌,兀良哈卫去了,太子监国,哪里顾得了那么多黎民百姓的死活。
宋锦在心里暗中感叹了一番朝廷大事,随后抬眸望向了面前的那个婆子。
“妈妈也别嫌我说话不好听,这几日上门来行乞的人实在太多,前些日子我才喊了丫鬟打走了几波人出去。若是妈妈手中真的有连家递过来的帖子,不妨拿出来,交由我亲自看看。”
那婆子面色一沉,总感觉面前的这位宋家二姑娘,和三个月前在宋家祠堂里头跪着的那位宋家二姑娘截然不同。
今天看着明显要比那天要聪明伶俐得多,难不成真的和外头那些人谣传的一样,这宋家二姑娘大病了三个月,就真的开窍了?
婆子并没有接着下去想,而是爽快地从怀中把出门前宋大学士夫人交给她的请帖拿了出来。
“姑娘仔细瞧瞧,这封请帖上头有我家夫人老爷的签名,还有我们连家的大印。若是姑娘不识字,大可以找个识字的丫鬟,给姑娘念上一念?”
婆子说罢,就把请帖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宋锦手上。
敢情方才婆子说的那番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呀?难不成这宋家二姑娘,是棵涉世未深的小白菜就算了,还是个大字不识的草包吗?
翻开婆子递过来的那张请帖,宋锦自己是能看懂,因为她是现代人。
好歹也是九年义务教育加上大学教育的高材生,若是连这古文都看不懂,那她读这么多年的书,岂不是白瞎了?
不过既然原主是个大字不识的草包,她就不好得说自己能看懂那封烫金请帖上头的字,转手把请帖递给了身后的白荷,轻声叮嘱了声。
“你且收着,莫要让旁人瞧见了。”
白荷会意得点了点头,随后把方才那封请帖,紧紧地塞在自己怀里。
她虽不清楚自家姑娘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是自家姑娘既然能把那封请帖让自己收着,这不就是信任自己吗?
能得了自家姑娘的信任,自己升上一等丫鬟,也就有了指望。
白荷在心底里暗自憧憬了一番,可一旁的宋锦,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见宋锦喊了丫鬟收下了那封请帖,婆子的脸上顿时就堆满了笑容,带着讥讽的意味看着面前的宋锦,又继续说道。
“宋家二姑娘,我家二公子和徐家姑娘的定婚日期定到了七月十六,到时候还想请二姑娘准时来观礼。”
这个婆子,方才话里有话地嘲讽她一番就罢了,如今直接用那种满是讥讽意味的眼神望着她,还说到时候请宋锦按时来观礼,难不成这个婆子不知道三个月前,小白菜宋锦被纨绔子弟连墨带着私奔的事吗?
如今让她去观礼,到时候不是去惹人非议吗?
她不想去,也没有那个脸去。
若是换了原主,那样一个涉世未深的小白菜,被这婆子三言两语撺掇几句,到时候可能会去观礼。
可是她如今不是原主那样小白菜的人,活了二十几年的人,难不成连这点人情世故都看不出来吗?
宋锦下了决心,决定整整自己面前这个婆子。
“妈妈,方才你说你手中有连家的请帖,那么请你拿出来,给我瞧瞧!”
“若是你手中没有连家的请帖,那么只能说,你不是连家的仆妇,到时候我可是要喊了家丁了,把你打出去的。”
婆子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僵持在原地半晌,她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位自生下来就呆在一股子异味的宋家二姑娘,她可是连家大夫人秦氏身边最得势的几个婆子,是踩着连家大夫人秦氏身边多少个仆妇才上的位。
在世家大族的后宅行走了这几十年,她还是第一次见像宋家二姑娘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莫不是眼前这位宋家二姑娘有意和自己开开玩笑?
可是她已经拿走了请帖,如今她又叫自己证明自己是连家过来的仆妇,这不是有意刁难自己,还是什么?
且她三个月前,她该是见过自己才对!
如今又推说不曾见过自己,不是有意整自己,还能是什么?
婆子心里想了半天,还是想着先问问清楚再说。
来之前,她可是已经托人打听清楚了,这城南宋家的二姑娘,不但是个大字不识的草包,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哪里分得清楚好人坏人。
正是踩准了这一点,她才主动在夫人面前请了主意,特地过来一遭,来应对宋锦的。
“宋家二姑娘,您莫要与老奴开玩笑了,方才那封请帖,老奴不是亲自递到二姑娘的手上了吗?”
“方才您又塞给了您身后的丫鬟,如今您又推说没见过什么请帖,这不是为难老奴,还能是什么吗?”
听着那婆子把话说完,宋锦在心里头暗暗道,她就是要为难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为难你就为难你,难不成还要挑时间?
这是在她的地盘,她想要为难谁就为难谁?
宋锦望着面前的婆子,发出了几声天然无公害的笑声,随后朝着身后的白荷交换了一个眼色。
“来人啊!把屋里这胡言乱语的婆子给我拖出去,口口声声坚称自己是连家过来送请帖的,可我连个请帖的影子都没瞧见过。”
“如今京师涌进了那么多黄河两岸进京行乞之人,谁能知道你到底是不是连家过来的仆妇,还是冒用了连家仆妇的名头,进府来行诈骗之事的。”
宋锦话罢,屋里伺候的白荷懂了自家姑娘的意思,立即就招呼了几个家丁进来,把那个婆子架了起来,准备丢出府去。
还没等那个婆子喊出声来,就被那些个身强体壮的家丁给架了起来,一左一右两个人架着她,准备把她丢出门外。
“宋二姑娘!宋二姑娘,我真的是连家过来的仆妇呀,是连大夫人身边伺候的呀!若是你不肯相信,陈太师家的马车就在隔壁的布庄,可以请了陈太师家的家丁,进府来一问便知呀!”
那个婆子撕扯着喉咙大喊着,可宋锦瞧见她那副模样,就觉得好笑。
方才进来的时候,拿自己当主人家,坐在绣凳上还翘起了二郎腿,如今她喊了家丁进来,把她丢出去,跟吓破了胆一样。
不过听方才那个婆子说起了陈太师家,在原主的记忆里,宋锦并没有搜索到那三个字,就问了问白荷。
“白荷,方才那妈妈口中的陈太师家,到底是户什么样的人家?”
白荷愣了一愣,才想起来自家姑娘刚刚醒来,并不知道她自己和陈太师家的三公子打小就订过娃娃亲,彼此双方是有婚约在身的。
想着能借此和姑娘打好关系网,白荷就道。
“姑娘,陈太师是当今太子殿下的老师家,太子殿下尊师重道,陈太师原先不过是太傅,太子殿下见陈太傅老了,才赏下来的太师的。”
“姑娘您就和陈太师家的三公子陈锦然自小就定过娃娃亲的。那个时候夫人怀着姑娘,陈夫人怀着陈家公子,陈夫人就和夫人指腹为婚了,给姑娘和陈家公子定下了娃娃亲。”
听着白荷把话说完,宋锦如同老母亲一般,在心底里为原主宋锦捶胸顿足了半晌。
原主本来就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白菜,又闹出和纨绔子弟私奔这件事,本就是狗血人生了。
现在她又知道原主和一个太师家的贵公子订过娃娃亲,让原主这个本就狗血的人生,更加雪上加霜。
若是原主没有身上的那些个毛病,没有天生带着一股异味,能识几个字,加上原主本来就高超的绣技和织布技艺,在这个时代,也能过上一个不差的人生。
那个和原主订过娃娃亲的贵公子,说不准就瞧上了她。
但原主的天生异味,连她自己都快受不了了,让她几次怀疑人生,原主这身上的异味,到底是打哪来的?
无论她洗几次澡,用多香的香水洗,就算整个人泡在了香水里,那股异味,就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仍旧不依不饶地折磨着她。
她穿越过来不到一个月,已经对自己这具身体异常嫌弃,不知道原主这十多年来,到底是如何过的。
在脑中细细想过一番原主异常狗血的人生后,宋锦的思绪还是回到了现实中来。
“夫人对这门婚事,可有提过?”
宋锦还是想知道原主亲生父母是怎么想的,毕竟在这个时代,女子的婚姻生活还是得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从没有自己想嫁什么人就嫁什么人的思想自由。
白荷一愣,看着面前的自家姑娘,迟迟没有言语。
方才她可是亲眼看见了姑娘收下了连家那个婆子送过来的请帖,但姑娘却说并没有收到什么请帖,姑娘摆明了就是想整整那个婆子。
可平日里一向唯唯诺诺,大话都不敢说半句的姑娘,破天荒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且她方才还傻傻地帮了忙。
没有劝阻姑娘就算了,还帮着姑娘对付别人,若让老爷夫人知道了,打不死她就是老天佛祖开恩了。
不过既然自家姑娘问起,白荷说什么,还是得搪塞几句过去,不然姑娘该抓着她死缠烂打了。
“姑娘,这么些年了,陈家也没让人递过消息了,夫人也没说什么,这桩婚事可能就这样过了。”
就这样过了?
陈家不提起,原主的父母也不作为,这桩婚事,说不定就这样过了?
宋锦在心中暗暗自问道,就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再加上三个月前的那场闹剧,谁家公子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娶这样的女人回去?
还算原主爹娘是明事理的,她以前看书,那些个同人私奔的大家闺秀,可都是要沉塘的。
为了亲眼瞧着府中的家丁把那个婆子丢出去,宋锦拉着白荷的手,就到了府门前。
以往的姑娘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可她宋家二姑娘,不是那些个平凡姑娘,和男人私奔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更别说什么出了大门看热闹了。
宋家所在的是梧桐巷的巷子口,是梧桐巷的第一户人家。
因着宋家二姑娘自生下来,身上就带着一股异味,街坊邻居知道后,生怕这样的晦气传到自家孩子身上,就举家搬迁。
搬了这么多年,到了三个月前,这梧桐巷就只剩两户人家了。
一户是宋老爹在吏部当差的一名下属李家,因着和宋家走的比较近,所以并没有搬离梧桐巷。
再一户就是他们宋家,宋家的四进宅院极大,几乎占了大半的梧桐巷,而那李家,则只占了巷尾的一座宅院。
剩下的宅院,就是宋家原先那些个街坊邻居住的地方,所以整个梧桐巷,显得极其寂寞冷清。
刚把那婆子丢出门,宋锦看了一眼门口,揉了揉眼睛,门外竟然站着一个人,一个男人。
白荷也在宋锦身旁站着,她自然也瞧见了那个人,不是和自家姑娘自小就订过娃娃亲的陈家公子陈锦然,还能是什么人?
没曾想,方才那个婆子口中说的,随着陈太师家的马车一起过来的,竟然是真的?
所幸自家姑娘并未见过那位陈家公子,所以在大门处站了片刻,都没有所动。
那婆子被丢出了宋家门,转眼就看见了驾车经过宋家的陈锦然。
夏日的太阳极毒,有小厮在陈锦然背后,帮他撑着伞。
婆子一瞧见陈家公子,当即就不顾仆妇形象,一下子就扑了上去,当场腰杆子就直起了几分,有陈家公子为她撑腰,她一定要叫那宋家二姑娘好看!
“陈家公子,陈家公子,您一定要为老奴做主呀!老奴是连家过来的仆妇,方才来城南的时候,是搭上了您家的马车,一起过来的。”
“如今这宋家二姑娘以为老奴是上门来行骗的人,就让家丁把老奴丢了出来,您为老奴做主呀!”
那个婆子话落,当即就在地上撒泼打滚,闹将了起来,模样就像是个冬瓜,被人踢倒在地上滚过来滚过去。
陈锦然并没有应她,而是先问了身后跟着的长随文山。
“眼前的这座府邸,是不是就是以前母亲口中经常提到了城南宋家,母亲还说过,我与他们家的姑娘是有过婚约在身的,母亲还让我经常过来走动走动。”
文山看了一眼悬在宋家府邸上的‘宋府’两个烫金大字,就知道了这里就是陈家夫人经常提起的城南宋家了。
“是,公子。这里便是夫人口中经常提到的城南宋家,公子与他们家的二姑娘,的确是有婚约在身。”
确定是城南的宋家后,陈锦然哪里还有闲心,去管仍在地上满地撒泼打滚的那个婆子。
低下头看了她一眼,当即就抬起头来,问了身后的文山。
“文山,这个婆子是你带来的?”
文山摇了摇头,回道:“回公子爷的话,小的并未见过这个婆子。”
文山一面对着陈锦然这样说,另一面却望向了那个婆子。
其实那个婆子,他是认识,的确是从连家出来的,搭上他们家的马车过来的,只是自家公子既然这样反问于他,自然是不愿承认识得她,不过是借着自己,想要打发了那个婆子。
若自己方才说自己识得那个婆子,不是生生要打了自家公子的脸吗?
文山话落,陈锦然转过身,扫了一眼在他身后,那个目光中打算寻他帮助的婆子,只可惜眼前的这个婆子,哪里能摸得清楚他的心思?
“既然文山说不认识,那么请这位妈妈,从哪里来的就滚哪里去吧!”
陈家那么多仆妇,陈锦然自己都还没有识全,哪里能对面前这个婆子有印象?
既然他的长随小厮已经说了不识得,那便是不识得了。
那婆子听着陈锦然此话出口,一下子就僵在了原地。分明她就是搭上陈家的马车过来了?
怎么如今这位陈家公子,却说不识得她,难不成这又是同她开玩笑?
那婆子给陈锦然福了一礼,脸上讪讪地笑了笑。
“陈家公子,您这是在和老婆子开玩笑吗?老婆子方才不还是搭着你家的车过来的?怎么现在又说不识得老婆子了。”
陈锦然见她对自己讪讪地笑了笑,心里根本没想继续搭理,白了她一眼,就道:“哪家的矮冬瓜?谁带来的,自行搬走?”
自行搬走?
搬走什么?
难不成是把那个婆子搬走?
可那个婆子方才明明就是搭着他们家马车过来的,如今要她自行搬走,不就是让她自行离开吗?
这回那个婆子没再言语,而是呆在了原地,久久没有所动。
宋锦看着那婆子被陈锦然一番话怼得里外不是人的时候,当即就忍不住,噗嗤一声就开始大笑起来。
只是宋锦仍旧蒙着面纱,笑起来的时候,只看见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似乎是宋锦的笑声,吸引住了一旁的陈锦然,隔着宋锦还有几丈的距离,微风拂过的时候,他隐隐觉得这风中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异味。
仔细闻着那异味的来源,竟然是杵立在宋府门前,那个带着面纱的女子散发出来的。
这到底是这么一回事?
难不成眼前的那个少女,擦了从什么不毛之地捎回来的异域香粉吗?
陈锦然想要上前一步,身后的长随小厮马上拦住了他,给他解释了面前这宋家二姑娘宋锦。
“公子,眼前这宋家二姑娘,便是与您自小就定过娃娃亲,自生下来就带着异味的姑娘。只是这么多年,咱们家和宋家之间的来往淡了,夫人也不曾提起了,老爷也不过问了,这门婚事就这样过了。”
待文山把话说完,陈锦然又细细打量了一番那位站在宋府门前的姑娘,模样看上去还是不错的,只是自打生下来,身上就带着一股异味。
这样的姑娘,若娶了回去,岂不是连碰都不能碰,亲都不能亲,亲在一块臭豆腐上,敢问当今世上,谁能愿意?
陈锦然想想,就在心里犯了一阵恶心,不敢直视面前的宋锦。
宋锦也看得出来,方才是那位陈家公子帮了自己,可见他突然和自己拉开了距离,就知道是自己身上的异味,熏到旁人了。
正好她也不打算继续站在大门前,和那些人浪费时间了,对着面前的陈锦然拱了拱手,脸上带了抹旁人琢磨不透的笑意,就谢道。
“小女子多谢这位公子,要不是这位公子的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了那个婆子是上我们家来行窃的婆子,指不定小女子就遭她骗了。”
“只是公子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请受小女子一拜!”
宋锦话音刚落,照着自己记忆中那些个狗血古装剧对英雄救美剧情的发展,向着面前的陈锦然,拜了一拜,以示感谢。
陈锦然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子,竟然这样重礼数。
和方才文山口中介绍的那个城南宋家涉世未深的宋家二姑娘的行为举止,截然不同,是消息有误还是怎么地?
不过他还是第一次受别人这么大的礼,想上前亲自搀起宋锦,却又顾忌着宋锦身上的异味会熏到别人,只好等着宋锦行完大礼,亲自让文山上前,扶起了宋锦。
只是还没等文山走到宋锦面前,宋锦已经毫不客气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陈家公子,既然小女子已经向你道过谢,多余的话,小女子就不多说了。你也是知道的,小女子在京师的名声不大好,若是没什么事,小女子就先进去了。”
宋锦瞪了一眼仍杵在原地的那个婆子,随后招呼了府门前守着的家丁,把门重重关了起来。
陈锦然还有话想要对宋锦说,只是话还没有出口,既听见‘砰’地一声,宋府的大门就被重重地关上了。
瞧着宋府关门后,文山牵着一匹马从马车后面走了出来。
“公子,这宋家二姑娘是个名声不好的。三个月前,还和连大学士家的二公子连墨,也就是京师第一纨绔子弟,闹出了私奔这样的丑闻。”
“那个时候公子还没有回京,老爷夫人听了,当即就对这个宋家二姑娘气得不行,老爷当场就和我们说,便是公子不娶媳了,也不能让这样的人进府。”
陈锦然的反应淡淡地,并没有和听了此事一样的其他人,反应很是剧烈。
的确,像宋家二姑娘这样,做出了如此出格事情出来的女子,没有哪一个是名声好的。
不过他瞧着方才那宋家二姑娘的反应,倒是有趣得很,这样的人,他倒是想要深入了解一番。
在上马之前,陈锦然若有所思地抬眸看了一眼身后的宋家大宅院,心中暗道,看来他此次回京,是有得玩了。
随后由文山亲自牵着马,往着隔着梧桐巷几条街的江月巷陈太师的府邸走去。
陈家的人走后,整个梧桐巷一下子就冷清了不少,就剩一个那婆子,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