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倩呆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曾经真心付出过的,曾经真心对待的男人,竟然如此丑恶。
其实她早就应该醒过来的,当年他就已经抛弃了她。
她明白的,却不肯相信,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想要挽回自己的尊严,却被这个男人彻底湮灭。
青春时的错爱,彻底烟消云散。
江然从裤子口袋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放在她手里。
“人到了,礼金也到了,我还有点事儿,饭我就不吃了,祝你...祝你们俩,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说完,他转身下台,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江然!”
“王八蛋!”
“你这个渣男!”
“谁稀罕你的红包!你去死吧!”
王倩摊倒在台上,嘶吼般的谩骂着。
一把将红包抛出去,红艳艳的纸钞,像是庆贺的礼炮,漫天飞舞。
江然头也不回走出酒店,又一次抬头看向玫瑰制成的拱门,笑着低声道:“祝你幸福。”
秋风飒沓,将他的帽衫外套,吹得紧贴身子。
他双手插兜,大步离开。
再也,没有回头。
江然在小饭馆,一份土豆丝盖饭,四五瓶二锅头,喝了个大醉,只记得刘洋给自己打电话,说是婚礼结束以后,想和老同学们聚一聚,被他拒绝了。
夜色降临,江然在狭小的出租屋醒来,一只黑色的小猫轻巧的跳到他怀中,喵喵的叫了两声。
江然摸摸小猫的脑袋,仿佛忘记了白天的事,匆忙洗了个澡,再次躺回床上。
小猫似乎能读懂他的情绪一般,显得格外乖巧,只是将头抵在他的怀里,不住的磨蹭,好像是通过这种方式来安慰江然。
“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我这辈子,游泳池里撒过尿,扶过老奶奶过马路......”
“不算坏人,也算不上好人吧......”
“老天爷,你可看清楚了,让我多活几年......”
喵呜————
随着一声猫叫,他混混沌沌,仿佛回到了大学校园。
毕业典礼,他们手捧着鲜花,穿着学士服,站在教学楼前拍照。
鲜花与掌声,阳光与欢笑,那是,再也回不去的青春。
他不时的抚摸着黑猫的脑袋,嘴角上扬着,露出得意的微笑,但意识越来越模糊。
“今天我转身走的时候,不得不承认,真的帅爆了!”
“小鸠...”
他的气息渐渐平稳,似乎随时要进入睡梦,断断续续的道:“她,骂我王八蛋,哈哈,王八蛋,我这个王八蛋。“
“下辈子,如果再让我遇上她,老子绝对不会让给别人......”
江然从不在一个地点,工作超过半年。
今天就是半年的最后一天了,但鉴于今天是他25岁的生日,就把辞职的事儿拖几天。
开封菜馆,江然将餐点放在点餐台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这是您的餐点,请慢用。”
“谢谢”点餐的女孩笑笑,把餐取走了。
他转头看看店里的时钟,转身道:“我交班了。”
女店长压了压帽子,几乎遮住了半张脸,笑着走过去。
“小然,今天是你生日,这是店里给你准备的生日福利。”说着,把一个红包递给他。
江然接过红包,掂量着摸了摸,双眉一挑,道:“诶呀?这么大方?”
说着,他凑上前去,笑眯眯的问:“秦姐,你该不会是看上我的美色,想用金钱腐蚀我吧?”
女店长脸色一红,又羞又气,一巴掌狠狠扇在他手臂上,骂道:“我就没见过比你不要脸的人。”
江然也不在乎,晃晃红包,笑着道:“谢谢了啊。”然后把红包塞到她手里,低声道:“你老公又打你了吧?”
女店长不由得又压压帽子,想推回去,江然却不接,低声道:“那种男人,还是早点离开他吧,这样下去,你早晚会被他打死的。”
说着,他歪歪嘴,笑道:“就当我贿赂上司了,拿着给孩子买点东西。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要那么多钱没用。先走了。”
女店长愣了愣,转头看看他,喊道:“小然!”
“嗯?”江然转头看看她。
女店长道:“生日快乐。”
江然愣了愣,然后把帽衫的帽子戴在头上,阴影之下,只露出半张带着笑的脸。
“秦姐,你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女店长:“...滚。”
“嘿嘿嘿。”江然得意洋洋的笑着,转身走出门去。
可能是因为深秋,人总会感觉寂寞。
这种寂寞,会让人懒惰,让人寒冷,让人,不知不觉,总是想起很多过去曾经发生过的,刻骨铭心的痛苦。
昏暗的路灯下,江然不由得叹了口气,这时候,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人在跟踪他。
他下意识的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发毛,于是加快了脚步。
那种若有若无,若即若离的感觉,虚幻又真实。
他不由得胸口发闷,冷汗渐渐攀上额头,与之同来的,是浓浓的,无声的恐惧感。
江然假装镇定,一边拿出手机,准备报警,一边壮着胆子喊道:“我看见你了!滚出来!”
喊声仿佛被黑洞吞噬,消失在寂静的夜里。
“是吗?”
幽幽的女人声音从背后传来。
紧接着,他的脖子,被无形的力量,掰出了“咔吧,咔吧”的响声。
江然脊背僵硬,寒气直冲上的天灵盖,缓缓的,不由自主的转过头去。
他不想看,不想看!
只是一眼,他忍不住,忍不住,想要挖出自己的眼睛!
“啊!!!”
痛苦而凄厉的哀嚎声,回荡在巷子里。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愿意看到眼前的“人”。
那女人,或者说,是发出女人声音的怪物。
整个头颅上,长满了红色的眼珠子。一颗一颗的,无数充满红血丝的眼珠,密密麻麻,排列在一起。
那些眼珠子,转向四面八方,灵活而诡异,她用充满笑意的声音问道:“你不是说,看见我了吗?”
它伸出一只冰凉细长的手,紧紧的掐住他的脖子,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江然脸憋的又红又紫,眼珠子几乎要爆出眼眶了,他不住的蹬着腿,双手想要抬起,去挣脱,使劲全身力气,却抬不起手。
江然舌头不由得顶出来,强烈的窒息感让他渐渐失去意识,发出“啊...啊...”两声无力的呼救。
阴森的死气,将他紧紧裹挟。
江然知道。
他这个王八蛋,要变成死王八蛋了。
这一刻,终究来了......
江然的意识,似乎回到了更远更远的过去,那段被深埋在心底的过去。
是做梦吗?
不是吧?
摇摇晃晃的牛车上,他甚至能闻到牛粪的味道,和父亲身上,那股熟悉的老旱烟味儿。
八月十五,月圆之夜。
乡间的羊肠小路,一辆牛车缓缓行来,路两边是茂密的树林。牛车破旧,车轱辘压过泥泞的路面,发出吱吱呀呀的长吟声。
赶车的汉子,声音深沉透亮,唱着悠长朴素的民歌。
高高山上呀
一树槐呀喂
手把拉杆啥
望郎来呀喂
娘问你望啥子呀喂
哎我望槐花啥......
歌儿声越过山川,越过河流,淌进车上娃娃的心里。
牛车上,八岁的江然缓缓醒来,揉揉眼睛,睡眼惺忪的看向赶车人的背影。
“幺儿,醒咯?睡得巴适不?”
熟悉的川蜀口音,江然咧嘴一笑,抱紧了怀里的塑料袋包装,回道:“老汉儿,还要多久能到家?”
江父爽朗的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不远咯,你先把肉包包吃了,垫垫肚子。”
一股肉香,从塑料袋里飘散出来,钻进江然的鼻尖,直让人忍不住吞口水,小江然却固执的摇摇头,道:“三个肉包包,回家和老汉儿跟李嬢嬢,一人一个,一块吃嘛。”
江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道:“我娃孝顺。”
紧接着,回道:“等老汉儿以后挣了钱,要多少包子,都给你买。”
江然舔舔嘴唇,咽了口唾沫,笑着点点头。
这时候,江父发现不远处,有个老头儿站在路边。
那老头儿个子很矮,身材却很肥胖,活像是矮冬瓜成精。
江父见状,半转头,道:“幺儿坐稳咯。”
江然“嗯”了一声,一面抱紧了怀里的包子,一面转头看向前面。
牛车快步到了那老头跟前,江然不由得有些惊讶。
只见,那老头身穿着笔挺的中山装,头发白的发出银光,梳得油光锃亮,脸长得黢黑,却像浮着一层白粉,更像是上了霜的老冬瓜了!
他肥硕的双下巴,与脖子连成一片,连衣领的扣子也扣不上。
他一手拄着拐棍,一手拎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看样子就知道,那纸盒里定是装着点心的。
在这样贫穷荒芜的地方,见到穿着如此体面讲究的人,实属罕见。
何况,这人长相又这么怪异。
阴冷的寒风飒沓而过,江父见老头的怪模样,也是一愣。
随即笑着问道:“大爷,要不要捎你一段?”
老头儿和善的笑了笑,点了点头。
江父利落的跳下牛车,一面上前搀扶老头儿,一面热情的道:“大中秋的,您老咋个在这儿啊?要不是遇上俺,可就抓瞎了。”
老头点头应和着,被江父搀着上了牛车,这一屁股坐在江然身边,将牛车压得狠狠的颤了颤。
江父也不在意,转身回到前面,鞭子“啪”的一甩,牛车徐徐前行。
牛车晃晃悠悠的往前走,比走路也快不了多少。
老头儿低头看江然,笑着指指他怀里的塑料袋,道:“那是个啥?怪香的。”
前头的江父赶紧道:“幺儿,快把肉包给大爷垫垫肚子。”
江然心里舍不得,却很听话,委屈巴巴的打开塑料袋,仔细挑了一个最小的包子,递给老头儿。
老头儿倒是毫不在意,接过包子,痛快的三两口就吃下肚子。
江然赶紧把塑料袋系上死扣,抬眼看向老头,眼里的意思,赫然就是:不给了。
老头儿却是一笑,抬手把一直捏在手里的点心盒子,递给了江然。
那么精美的盒子,那里面的点心得多高级啊?
江然简直不可置信,诧异老头儿的大方,连忙道:“俺不要。”
老头笑着道:“这个原本是打算拿回家去,和家人们一块吃的,可是今天赶不回去了,遇上你们父子俩,是咱们有缘分,拿着吧,总不能白坐你们的车,吃你们的口粮。”
江然还是不敢接,连忙求救似的,看向父亲的背影。
江父一面侧过脸来笑,一面道:“今儿个回不去,那就明儿到家再吃,您可快收起来吧,小娃儿吃了,以后该嘴馋了。”
听了这话,老头儿不由得叹了口气,摇摇头,道:“那好吧。”说着,他把盒子放在身侧,咧嘴一笑。
他似乎心里有事,眉头微微皱着,笑着道:“小娃儿,我给你讲故事吧?”
江然点点头,抱紧了包子,饶有兴致的道:“俺不听老和尚小和尚的故事。”
老头儿哈哈大笑,道:“我给你说个,妖精修炼成仙的故事吧。”
小孩子多喜欢听山精鬼怪的故事,一听修炼成仙,更有兴趣了,眼睛里闪着光,连连点头。
老头儿沉了一口气,缓缓的道:“《太上感应篇》有言:欲求天仙者,当立一千三百善,欲求地仙者,当立三百善。
妖物修炼千年,便可得化形之术,变化成人形,再行一千三百件善事,等待机缘,就能够修炼成天仙。你说,修炼成仙,难不难?”
江然点了点头,道:“接着讲啊!”说着,双手抓抓老头儿整洁的衣袖。
老头儿也笑了,他这一笑,将脸上本就紧凑的五官,更挤到了一块,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线,整个脸看起来,更加的圆了。
接着道:“要听故事也行,但是,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江然扶着车,站起身来,神气活现的拍拍胸脯,道:“你问吧!俺都上一年级了,啥都知道!”
老头满脸慈爱的笑笑,回头看看江父,道:“你这娃儿好机灵,长大了是要念大学,成大人物哩。”
江父也没回头,笑道:“混小子,皮的紧,能有啥出息。”
老头看向江然,满脸盛满了期待,一字一句的问道:“小娃儿我问你,你看我,像神,还是像人啊?”
这句话一问出来,江父瞬间脊背发凉,这不是老家儿常说的妖怪“讨封”吗?
听老人们说,妖怪修炼成仙,要经历“天地人”三劫,这最后一劫的“人劫”,就是所谓的讨封。
如果被问到的人说它像人,那么妖怪就不能成仙,有的妖怪会心生怨恨,报复所问的人。如果回答像神,那么它就会立刻成仙,也会报答封它为神的人。
江父惊诧的后背都僵住了,转头看向老头儿,刚想说出什么。
却见江然笑嘻嘻的露出小虎牙,脱口而出道:“嘻嘻嘻,我看你像个大冬瓜!”
“嘻嘻嘻,我看你像个大冬瓜!”
这句话一说出来,老头儿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
江然转头看向父亲,问道:“老汉儿,你咋个不赶车了?”
这时候,拉车的老牛微微颤抖,竟然弯下膝盖,跪倒在地。
凉风吹拂而过,江然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老头缓缓站起身,脸上的皮肤如同被滚烫的热油泼过一般,一片片鼓起巨大的水泡,紧接着又干瘪下去,开始脱落。
老头儿的脸,露出里面铁绿色色皮肤,一块块凸起或凹陷,那,那赫然就是一张癞蛤蟆的脸。
老头儿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渐渐变化的身体,突然,双眼血红。
他指着江然大骂道:“老夫勤修苦练上千年,做下一千三百件善事,却栽在你小子手上。”
“老天啊!”
老头儿眼泪滴滴滚落下来,红着眼睛大骂道:“贼老天!你欺我!”
江然吓得一激灵,怀里的塑料袋,滚到地上。
热乎乎,白胖胖的肉包子,骨碌碌的滚了出来,沾上了地上的泥水。
他吓得目瞪口呆,心里还是心疼那两个包子,却紧紧蜷缩在父亲怀里,一边带着哭腔,一边道:“老汉儿,老汉儿,咱们快走吧。”
江父哆哆嗦嗦的,牙齿不停的战栗着,伸手,摸到一旁的鞭子,用尽量安抚的语气道:“莫怕,莫怕。”
老头缓缓低头,看向江然,咧着大嘴,用阴阳怪气的语气道:“你毁我千年道行,我要你偿命!!!”
说着,他抬手便去抓江然。
江父见状,一把将江然护在身后,颤抖着手,跪在地上,一边不住的磕头,一边道:“瓜娃儿不晓事,大仙大人有大量,饶了孩子一命吧。”
老头儿红着眼睛,一头银发凌乱不堪,一脚踢在他心窝,骂道:“滚一边去!”紧接着,朝江然过去。
江父被踹倒在地,却顾不上疼,爬起来紧紧抱住老头儿的脚脖子,哀求道:“大仙饶了孩子吧,求你放了我们吧,等回去,我给你打板板供起来,早晚一炷香,实在不行,你有什么怨气都冲我来。”
老头儿被江父抱住脚,动弹不得,怒气更盛。
他一把抓起江父,江父悬在半空中,双脚不停的挣扎着,目光却看向呆愣在一旁的江然,拼命喊道:“快跑!!!”
江然已经被吓得抖如糠筛,双腿一边颤抖一边尿了裤子。
可见江父被勒得满脸涨红的模样,他突然就忘了害怕,捡起掉在上的鞭子,跑到老头儿身边,又踢又打的,撒泼般哭着喊道:“你放了我老汉儿!”
“放了我老汉儿!”
老头儿凶相毕露,迷瞪着眼睛,任由江然厮打,嘴角突然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
突然,他抬起右手,猛的一用力,只听“嚯”一声闷响。
江父的胸口,被老头活生生掏了个大洞。
霎时间。
鲜血洒落,喷溅了江然一脸。
“砰”的一声,江父的尸体,如同破木偶一样,被老头儿丢在了地上。
“老汉儿!”
江然一声哀嚎,扑在父亲身上,不住的摇晃着他的身体。
江父双目满是不舍,眼珠子转向老头儿,嘴唇动了动,像是在替江然讨饶。
“老汉儿!老汉儿!你别死,别死。”
江父想要抬起手,再摸摸孩子的小脸,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却只能微微动动,抬不起来。
十五的月亮,真的很圆啊......
江父就这样,瞪着一双眼睛,再也没有了呼吸。
江然不相信,他那高大健壮的父亲,竟然会死?
他爬着起身,双腿止不住的颤抖着,几乎要摔倒在地,捡起牛车边的包子,连滚带爬到了父亲身边。
一面将包子凑到父亲嘴边,一面带着哭腔道:“老汉儿,儿不吃包子了,都给你,都给你,你醒醒啊!”
江然的哭喊,在寂静的月圆之夜,显得那么无助。可江父却没有一丝反应,只是在他的摇晃之下,无声的晃动着。
江然实在不明白,刚才还和颜悦色的老头儿,怎么转眼之间就变成了妖怪?
他实在不明白,老汉儿好心让他搭车,还给他包子吃,为啥他还要杀死老汉儿?
他双眼紧盯着老头儿,浓浓的恨意,涌上了双眼。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江然虽然矮小,但却用尽了浑身的力气,疯了一般的,又是踹又是打。
他所有的动作,根本不能伤害他分毫,江然恨极了,双手抱住他的大腿,猛地一口,咬了上去。
老头儿吃痛了,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江然疼的浑身颤抖,一骨碌爬了起来,双手握拳,又冲上前来。
老头儿微微仰起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用及其平和的语气道:“今日我受你父子一饭之恩,一车之恩,但你毁了我千年道行,我也活不长了。为了这两恩,我给你个痛快,小娃儿,别怪我。”
说着,老头猛然朝着江然伸出手去。
那血粼粼的一只手,再也不是人手了。
就在这时候。
一只黑猫,伴随着“嗷呜”一声嘶叫声,从树丛里“嗖”的一声窜了出来。
老头儿分明瞧见,那只黑猫投射在地上的影子,是一头虎!
黑猫瞬间隐没在江然的身体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江然嘶吼般的狂叫着!
“啊!!!”
“啊!!!”
“啊!!!”
他一双眼睛全部变成黑色,黑黢黢的眼睛没有焦距,没有瞳孔。
却散发着,暴戾、残忍的王者气息。
他眨眼之间,便来到了老头儿面前,老头儿甚至能感受到他的鼻息。
“你...”
老头刚说出一个字来,便见江然咧开嘴,那嘴里长满了白森森的尖牙。
“蝼蚁,死吧。”
他分明依旧是小孩的模样,声音却嘶哑低沉,脸上的血管几乎要凸出皮肤,目光充满了残暴。
紧接着,他如猛虎扑食一般,一把将老头按在地上,疯狂的撕咬着。
老头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了,也根本不求饶,只是木然的看着天上的圆月,露出癫狂的笑容来。
“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出声,转目看向地上的影子,一头猛虎趴在自己身上撕咬着,肉和血喷溅得到处都是。
“没想到。”
“有生之年...”
“竟能,见到您......”
江然晕倒了三天三夜,高烧不止。
县医院打了几针都没能退烧,医生只能下了“病危通知书”,让家人把他带回家去。
江父被判定为意外事故身亡,尸体还停在院子里,李婶抱着江然,坐在屋里哭,絮絮叨叨的道:“江然,江然,回家了,回家了。”
一旁的邻居们见状,也跟着抹眼泪,胖婶道:“这娃儿好乖哦,咋个命这么苦啊。”
李婶眼睛通红,抽抽鼻子,道:“老辈常说有孩子吓掉了魂儿,就是这样,我叫了半天,咋也没个动静啊。”
王叔叹了口气,皱着眉头道:“要不,还是先给老江下葬了吧。”
此时此刻,一个身穿黄色道服,头戴天师帽的中年男人,走进了院子。
黄袍道士看了看棺材里躺着的尸体,无声的摇摇头,径直便进了屋。
“诶?你是谁啊?”屋里的邻居道。
“无上天尊。”
道士掐了个决,一甩拂尘,抬手捋捋下巴上的山羊胡。
接着道:“贫道与这孩子有缘,你们让我看看吧。”
李婶看了看他,侧开半边身子让开地方,道:“这娃可怜,刚出生就没了娘,现在爹也死了,师父发发慈悲,给孩子一条生路吧。”
道士面无表情的道:“此子命数奇特,命薄之人在他身边,都不能善终。”
听闻此话,屋里众人,忽然就安静下来了。
可不是么。
刚刚出生就死了娘,没过几年,爷奶也都没了,如今爹也没了,原先没有多想,现在一听这道士的话,可终于知道原因了。
众人不由自主的,脸色纷纷变化着。
道士没有注意到这些,只凝神聚气,双手互相交握,迅速变幻着形状,手结印契,口颂真言,江然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身体不由自主的向上仰着。
突然,道士抛起一枚黄色符纸,只见他抬起手来,正将那符纸夹在食指中指之间,他双目紧闭,嘴里念念有词,双指如同闪电,抵在江然额头上,紧接着那道符纸散发出淡淡的金光,隐没在江然额头上,消失不见。
“啊...”
江然小嘴微微张开,发出一声舒气声。
众人早已经被道士镇住,李婶垂头看着江然,不由得伸手摸摸他的额头,脸上露出笑容来,看向众人,道:“娃儿退热了!”
“诶呀!”
“太神了!”
“活神仙啊!”
“神仙,你给我也瞧瞧吧......”
众人一拥而上,将道士团团围住。
道士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他推开众人,走到了江然身边。
道士沉声,对李婶道:“命数多舛,未必无因。此番我暂时保他性命,但我已算出,自己将有一大劫,需离开此地。那道符法力有限,最多只能保这孩子到25岁。”
“啥?”
李婶傻了眼,连忙抓住他的衣袖,问道:“你这话啥意思啊?”
道士皱皱眉,道:“他,25岁,必死无疑,这是他的命数。”
江然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视线模糊,只看见一个离去的身影,却清清楚楚的听到了那个道士低沉的声音。
他转头看向身边,那些往日亲热的邻居们,看向他的眼神,变得奇怪起来。
那惊惧中带着敬畏,敬畏中带着疏远的眼神,让这些人,变得陌生起来。
他努力的回想着,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是怎么晕倒的。
可是却只记得,那个冬瓜妖精朝自己伸出,滴着血的爪子,后面,都是一片黑暗。
他张张嘴,问道:“李嬢嬢,冬瓜妖精被那个道长收服了吗?他能救活我,那老汉儿是不是也能救活?”
一听“妖精”两个字,在场的邻居们,脸色更加怪异了。
李婶连忙捂着他的嘴,道:“娃烧的说胡话了,你老汉儿...”她不忍的抿抿嘴,接着道:“别胡想了,睡吧。”
“我娃还饿着,我先回了啊。”
胖婶脸上笑着,面容却扭曲着,充满了惧怕,双腿打弯的往外走了。
“我跟你一起走!”一旁的六婶道。
王叔眼神慌张道:“啊,我回去喂猪了,小然你好好养病啊。”
“我也先走了。”
不过转眼之间,屋里只剩下了江然和李婶。
李婶仔细的帮江然掖好了被子,抬手将江然略有些乱的头发,往耳后掖了掖。
“娃,别怪他们,他们不是坏人,就是...就是害怕。”
江然眨眨眼睛,问道:“李嬢嬢,他们为啥害怕?”
他的嗓音有些嘶哑,目光澄澈。
李婶忍不住眼泪往上涌,强压心里的难受,道:“没啥,睡吧。”
江然乖巧的点点头,他转头看向窗户外面,瞧见一只小黑猫,正蹲在窗口,漫不经心的舔着爪子。
他一边闭上眼睛,一边道:“嬢嬢,我梦见老汉儿了。”
孩子平静的语气,几乎像个布偶一般,李婶咬着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用尽量平和的语气,温和的问道:“你老汉儿说啥了?”
江然微笑着,脸上满是幸福的道:“他说,肉包子,真香......可是,我再也不想吃包子了。”
不知是梦中的呓语,还是清醒的胡话。
江然闭着眼睛,眼前一幕幕闪现着那晚的事情,小嘴紧紧抿着,不让自己再哭出来。
老汉儿没了,他已经没有亲人了,他不能给李嬢嬢添麻烦。
他知道这些,所以更加强行忍着泪,假装睡去。
“瓜婆娘!”
门外一声怒吼声。
屋里的江然,不由的吓了一激灵,紧闭着双眼,假装睡觉。
李婶连忙起身,看向窗外。
“不要命了!还跟那小丧门星在一块,赶紧会回家做饭去!老子饿死了!”
连绵不休的怒骂声中,江然呼吸均匀,仿佛听不见一般。
李婶轻声道:“嬢嬢先回趟家,晚点再来看你,娃莫怕。”
江然一动不动,还是没有回应。
李婶轻叹了口气,只听门外又传来叫骂声:“瓜婆娘,要死了你!你要死自个儿死去,别连累老子!”
紧接着“砰砰”几声,拳头打在肉上的声音传来。
李婶压低声音,带着哭腔道:“别打,别打,回家再说......”
江然握紧了拳头,听到人声逐渐远去,他缓缓睁开眼睛,眼泪已经打湿了枕头。
他蜷缩着身体,蜷缩,再蜷缩,恨不得缩成一团。
他悄悄的,将被子拉起蒙住头。
只见,那破旧的被子里,微微抖动,传出了孩子压抑的哭声。
都说人走茶凉,事实也的确如此,更何况江然被道士批命为“灾星”,谁人不怕死,还会靠近他?
江父的丧事,是村委会出钱给办的。
往日热情的邻居,大门紧闭,没有一个人来看看。
村里雇了两个壮劳力,悄悄的将江父葬在村外后山,仿佛是躲避瘟神一般,连夜把江然塞进一辆白色面包车。
十月半,天气将寒,大风吹落满树的叶子。
江然趴在车窗上,看着熟悉的小路不断后退,不断远去。
那高高的山坡,在他眼中,渐渐缩小,直到穷尽目光也看不到山尖儿。
身边的大人们,自顾自的交谈着,似乎江然根本不存在一般。
他扯扯嘴角,让自己露出谄媚讨好的笑容,轻声问:“叔儿,你们送俺去哪儿?”
村长闻言,身子微微一震。
目光斜瞟向他,那眼神,如同冰一般寒冷,又如看着一只苍蝇一般,充满了厌恶。
江然吓得浑身一颤,不由得缩缩脖子,再也不敢问话了。
八岁这年。
江然第一次来到了城里。
也是第一次知道,世上有个地方,叫做“福利院”。
他木然的站在福利院门口,看着白色面包车远去,大雾将视线模糊,他还穿着单薄的衣衫,冷风呼啸而过,吹得衣衫贴在身上。
这时候,江然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猛地跑了起来,奋力追赶着面包车,一边跑一边哭喊:“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
“叔儿!别扔下我!”
“嬢嬢!”
“带我回去吧!”
“我会听话的......”
“你们回来啊!”
“别,别扔下我,求求你们了,带我回去吧......”
面包车消失在大雾之中,江然脚一软,摔倒在地上,泥水溅了一脸。
他嘶声痛哭着,不断的认着错:“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一只通体漆黑的小猫,从路边轻巧的跑来,用头使劲蹭着他的脸,江然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将猫抱起来,小猫似乎通晓人性,不住的蹭着他。
他将脸埋在黑猫身上,肩膀颤抖着,眼泪不停的落下来:“别丢下我......”
“都是我的错...”
“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