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炎国沿用‘神玺’年号已有120年,干支纪年,60年为一周期,周而复始,无限循环,而这第一年称甲子年。
壬申月,立秋。
方房子有些局促不安,离家之时虽然已经叮嘱过那不省心的弟弟,但三天时间,不长不短,她也经不住怀疑家中是否一切安好。
目光扫过,院落之中还算清洁,这让她略微安心。只是看到正屋大门紧闭时,胸口又忍不住开始上下起伏。
巳时三刻,朝食不吃,这小子竟然还再蒙头睡觉。
方房子紧了紧单薄的衣裳,握紧拳头,大步向前走去。
今年天气略妖,按理来说,初秋清晨这徐风,闷热中该带有丝丝凉意,绿叶中应只夹带几片枯黄。
但这气节,她一路走来,发现了什么?
灰蒙蒙的天空中布满了铅灰色阴云,寒风凛冽直往脖子里钻,城中缝隙向外一望,苍黄的天底下晦暗萧条,纵然这眉山上府繁华无比,也被冲淡了一丝活气。
希望这担心是多余的,杞人忧天吧!
就在这时,房顶那飞檐翘角中,直立起一团黑影,方房子眉头微皱,定眼瞧去,却是一只灵巧大猫。
大猫弓起背部,抖擞着张开嘴打了个哈欠,用深邃的眼神与之对视片刻,转身消失不见。
进得院子时没有察觉,如今想来,大门昨夜是没有插栓的。
方房子怔了怔,脸上立刻浮现出忧虑之色,加紧步伐,一跃竟有数米。
‘砰’
房门被粗暴推开,木制门不堪重力,呻吟着发出‘当’的撞墙声,在方房子愕然中,‘吱呀’两声后才肯作罢。
房内昏暗的景色被阳光掠开,里面大致收拾得十分整洁,地下铺着泥砖,没有尘土但很潮湿。
墙角边放着一张简单床榻,一名面色惨白,嘴唇发黑的年轻男子,正依倒在旁。
这...方房子揉了揉双眼,先是警惕,接着不敢置信眼睛之人就是方远,心绪顿时凌乱。
额......
方远醒来时只觉得后脑剧痛,他捂着脑袋,睁眼就看到一个对他怒目而视,又似曾相识的古装女子。
自己正身处在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内,身旁是一木制低台,上面摆放的大案很有古韵,只是案上已经被作践的乱七八糟,旁边还映着好些黑手印......
这...难道不是梦!
顾不得疼痛,方远双手撑地,快速站立起来,只是眼前忽然发黑,虚弱感如潮涌至,双腿还没打直,整个人便不由自主向下坠去。
慌乱中,方远察觉腋下一紧,有强有力的臂膀将他扶稳,接着身体好似腾空...屁股传来一阵剧痛,整个人被安坐在床榻上。
“你等会......”
他下意识这样开口,恐怕说的再晚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此时,方远脑子有点乱,甚至惶恐莫名,需要静静。
“睡的可还好?”
女子接着问道,说话时脸色冷的可怕,甚至听不出语气。
方远平复好心情,压下灵魂深处那强烈的不安,勉强露出丝苦笑,回想起梦中种种怪异,嘴巴一点点张开道,“不是很好。”
方房子看着弟弟,眼神流露出不知是诧异,古怪,还是生气...以往这时他是不敢出声的。
“那我走之前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方远这次有些发懵。
眼前的女子不是很漂亮,人淡如菊,长发简单扎在脑后,一袭古装干净利落。身材略微高挑,估计快1米7左右,站在他面前产生了很不真实的感觉。
只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啊,这种莫名的压迫感又是怎么回事?
记忆碎片断断续续,虽然有不少画面,但方远就算没有仔细审视,也知道其中定缺少了眉山上府的记忆。
他深吸了口气,伸手按住太阳穴揉了揉,皱起眉头,装作脑袋受创,努力回想的样子,茫然回道:“不曾记得。”
方房子闻言,表情有些疑惑,不知弟弟是一如既往的撒赖放泼,还真是脑部受了重创,导致失了记忆。
依坐在床边,有些忐忑不安的方远只听到一声冷哼,习惯性就要站起身子。强压下不适,他才忍不住心中暗叹,这是老鼠见到猫吗!
“看看自己什么鬼样子!”方房子转身从床底的木箱拿出一枚方形铜镜,丢至床前。
方远低着头,不知对方是何表情,注意力已经被铜镜所吸引。
这是一面背部透空,镶嵌几何铭文的古怪铜镜,倒不是这其中有何怪异之处,而是一个记忆应激而出。
方元,方远。
同姓,名同音,自打他记事起,就未见过那不曾谋面的母亲,后来才知道,父亲有时在昏暗的烛光下,神情留恋,会轻轻抚摸擦拭地那边铜镜是她唯一遗物。
当然,现在这东西传到了方房子手中,平日被她小心保管,使用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像今天这般‘粗暴’对待,显然是已经气极。
记忆一闪而过,方远转过镜身,镜中有些模糊,但大体可以隐约看清自己。
黑发以竹簪束起,眼眶深陷,双眼无神,五官颧骨也有些高耸突兀,衬得整张面庞更加瘦骨嶙峋。
方远顿时倒吸了口凉气,这已经不是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可以形容,恐怕马上就要行将就木了。
穿越可以理解,方远至少看过寻秦记,也算对网文管中窥豹。
只是现实之中他刚刚买房,还没有好好享受几天,现在突然穿到一位疑似绝症晚期患者身上,无论如何一时也难以接受。
方远回过神,有些慌乱无助,六神无主问道:“房子,我这是快要...不行了?”
说话时,他有意无意避开‘死’字,免得一语成谶。房子这种称呼也正是处于叛逆期的原主自己起的。
“我不在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方房子焦虑问道。
她体型有些消瘦,面色也透着淡淡菜色。
与房子深棕色的眼眸相对而视,方远只能强装镇定,他试着竭力回想起什么,大脑飞速运转时,四肢便显得无处安放,不经意间,一只红色木梳被右脚带出。
这...是...
方远双眼开始聚焦,下意识想到梦中那极美女子,就要弯腰去捡。
‘啪’
“方远!你这是不知死活啊!”
手背传来的刺痛,让他一惊,回过神,方房子已经快步将木梳踢离,接着咬牙切齿的憋了方远一眼,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怨气,然后从刚刚的木箱中翻出一个黑匣。
“我要离开片刻,没有回来之前,不许你踏出房门半步!”房子语气带有惊惶,说话间,从怀中取出一块素色布巾,小心翼翼地将木梳包裹,放进黑匣后,这才头也不回摔门而去。
方远脑袋混乱无比,根本理不清现在状况。
而且事情进展仓促,我什么也没干....怎么就不知死活了?
目送房子关门离开,方远松了心中那口气,顿时觉得浑身疲软,如同没有骨头了一样,躺倒在床上。
虽然整晚昏睡,但意识依旧处于活跃状态,导致精神状态很是不堪。
因为窗户里外几层被窗棂纸糊的密不透风,所以房内有些昏暗,只有一丝光亮从门缝间溜了进来。
辗转反侧,方远重复着闭眼,睁眼,闭眼,睁眼...直到眼皮愈来愈重,意识归于宁静。
不知瘫睡了多久,天色转化,方远猛然惊醒,肚子已经饿的‘咕,咕’作响。
良久,可能发觉这“梦”不会再醒,幽谧中传出一声叹气。
房子久出未归,方远摸了摸额头,竟然满手是汗,被子薄根本藏不住热气,这汗自然是虚汗。
他勉强翻身下床,后背衣物都粘在了身上。
衣橱抽屉中有很多清洗干净的棉麻布衣物,叠放的整整齐齐。
至于旁边的水桶,也盛满了清白凉水,还有一个搭着手巾的面盆。
方远靠近一闻,淡淡米香被吸进鼻孔,心中了然道:这是淘米水啊。
于是麻利脱掉衣服,只留内裤,开始慢慢擦拭起全身。
手巾入手粗糙,吸水量很少,显然与前世棉巾相差甚远,每次触碰都能激起方远满片鸡皮疙瘩,但他还是咬着杨柳枝,洗了头发,擦拭着有些陌生的身体和脸庞。
清洗干净,穿上紧裤与夹衫后,他的身子还在不停发抖,方远不得裹起被子维持体温,坐在床上发呆。
这时,脑海中另一个记忆碎片再次唤醒。
政治革新,经济发达,军事强盛,文化先进,科技创新。
短短几字,述尽这个从未出现在中国历史朝代中国家的生活蓝图。
炎国日常大体与古代似而非似,方远本为秀才(读书人统称),读的却是功利之书,如同前世高考,奋勇拼搏只为一跃龙门。
倒是这具身体前主人追求‘世上之事,凡为功利追逐,都是非正常状态’这样得想法,真不知是真傻还是天真。
抱着这样的想法,自然平日吊儿郎当,没少被房子教训。
方远认为,为了科举或者高考,不管悬梁刺股也好,凿壁偷光也罢,都不能反映读书的本来面目,这只是读书的过程,一块“敲门砖”,一旦进了“门”,“砖”常常抛弃如敝帚。
不作学问,现实生活中自然用不到这些东西,但你也不能彻底放弃啊,至少九年义务教育就教会他,你学历不高甚至连键盘都敲不过别人。
而此时‘一人登科,举族皆荣’这种思想根深蒂固,方房子也不例外,一心认为读书是年轻人比较容易的出路。
可此世又似乎哪里隐隐不同...就像那不同寻常的城墙?
方远心头一动,奈何只想起小时候一些模糊记忆,又处于还在扎总角的年龄,见识总是有限的。
“今年刚好是三年一次的大比之年,初秋我更应该参加户口所在——青神县解试,算算时间正是初秋这几日,搬家只能等待下个三年...”方远不由皱起眉头。
这种互相矛盾,有点解释不清。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奇怪木梳...莫名其妙的穿越。
种种问题,让他脑袋不由开始抽痛,疼痛感连绵不绝,不得放弃思考,放空思维这才稍微好点。
......
“烧饼!”
“好吃的烧饼!”
曲调悠扬的叫卖声将方远拉回现实,滴水未进导致肚子疯狂叫唤,而且刚刚如同陷入魔障状态,不由让他心生警惕,不敢再胡思乱想。
稍微定了定神,匆匆披上襴衫,方远找了找,很快从换洗衣物内掏出半贯铜钱,大概三四百文。
炎国货币体系成熟,是铜本位制,铜钱属于主要货币,金银通常不作为货币使用,1000文钱合一贯(吊)钱又等于一两白银。
但问题炎国铜矿紧张,流行省陌,“以八十钱为百”。
以黄金为单位,直接挂钩的纸币交子,日常并不多见,通常一交子便约等于八两白银八百铜钱,有一,二,五,八几种面值。
此时,那游商走出不远,突然被人身后叫道,立即笑盈盈地挑着担子退了回来,热情道:
“这位小兄弟,都是新鲜出炉的饼子,随便挑选就是。”
方远见他笑容僵硬,初来乍到之下忍不住发问道:“大哥,可是有何问题?”
“啊?万万不可胡叫,只是方才见小哥头发有些散乱,这才...”那中年商贩连忙摆手,说话支支吾吾,眼神向上斜瞟,不断示意。
方远一时沉默不语,看不出神情,内心却尴尬的要死。
却是刚刚有些记忆涌来,大体是古时词穷,词汇不像后世那样花样百出...比如哥,大哥都是父子兄弟之间的称呼。
像他那样胡乱喊叫,加上对方年龄不小,有点当场认爹的意思,怪不得人家说‘不可。’
沉吟片刻,方远决定不在这上纠结,转而看向筐内食物。
烧饼又称胡饼,这里品种倒是不少。
有门油,宽焦,满麻等,看起来这商家口碑不错,箩筐内的饼子份量很重,如今卖到只剩底层几张。
方远默默数出6文,挑选了宽焦、满麻各一张,或许是饿急了,也没尝出什么特别味道,就像加糖的石头饼吧。
“好嘞,小兄弟我明天这点还来,有需要喊一声便可!”
挑担汉子高声吆喝着,身影渐渐淡出拐角。
回到院内,方远伸手摸头,察觉头发这会已经风干,凭借记忆将右手放在头发根部,左手发力把散发拧成发束,当然发束拧得越紧,盘出的髻越结实。
随后拿起10厘米左右的竹簪,横在头发根部,盘在簪子上,最后将发尾塞入发髻当中。
这......特么也太难了,方远忽地有点牙疼,对未来生活充满绝望。
一番动作下来,身体又是劳累无比,总算这一次铜镜里的身影比之前扎着两角的发型成熟不少,面孔清秀,略显英气。
休息片刻,收拾好房间,再将换洗衣服晾晒出去,方远终于长长出了口气,瘫坐在院内石凳上,这古代日常生活真是不便,怀念洗衣机啊。
其实每个人都憧憬着一个属于自己的心灵花园,它是人们内心最隐密,最放松和最惬意的理想场所,暂别都市喧嚣,每日清晨闻鸟啼而醒,夜幕降临揽明月而眠,于繁华处觅得静谧,自归家时怀得心安。
国人骨子是里有这种情怀的,方远也曾经幻想过这样一个院子,一个家。
谁知,愿望居然在这种情况下实现了,自己穿越该不会就是胡乱许愿的缘故吧?
方远静坐了会,也不敢主动勾起回忆,他与商贾聊天时,便发觉这记忆是顺其自然才会浮现。
此时天空依旧阴云沉沉,阳光开始变得暗淡,恍神功夫,他隐隐感觉哪里不对,于是向着太阳,竭力望去。
紧接着,整个人蓦地身体绷紧,心中已经被惶恐斥满。
太阳...哦不,那不知名球体在这个世界被唤做‘明核’,‘明’暗指永恒不灭本源的亮光,阴阳结合,日月同体,核自然指的是,处于世界中心,永远不会移动位置。
‘明核’如同灯泡一般,就这样静静挂了一整天,没有东升,没有西落,如同电压高低彼时,就是清晨傍晚,电压高时,便是中午,那夜晚...是关掉了开关吗?
“这是什么情况?”方远不经低头揉眼,再三确认头顶方位,觉得自己不可能看错。
一时间,只觉得脑袋越发沉重。
“笃笃,笃笃”
这时,有节奏的叩击声从院外传来,紧跟着有男声问道:“方兄在家吗?”
咚,咚咚!
门口的敲门声显得有些急促。
对未知充满恐惧的方远,难以克制地打了个冷颤,他面色发憷,只想大声嘶喊,然后埋头躲进被子,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他捂住耳朵,踉跄直起身子,开始向房间返回。
不过方远没走出几步,就突然转身,神色已经恢复平静,身上莫名多出几分器烈的味道。
他“嘿嘿”一笑,问道:
“哪位?”
门口安静了两秒,有平敲舌不分的腔调回道:
“小兄弟,是我啊,王守绪。”
那人停顿片刻,又提醒道:“三日前刚好立秋,在清云馆二楼,还请你吃了水晶脍哩”
这人这事.......方远却没有任何记忆映像,还是开口道“马上就来。”
而刚刚短短几秒,有两个对立且矛盾的个体,在他脑海中结束了一场天人交战。
人这最大的消耗,往往不是来自脑力或体力的透支,也不是大自然或者同类的斗争,而是自我战争。
初时方远还不曾在意,但这半日活动下来心中已隐隐察觉。
作为现代青年,心存浩然正气,满身活力,富有梦想,了无牵挂,随遇而安。甚至不信鬼神,信苍生的唯物主义者,会动不动瑟瑟发抖吗?
“呵。”这人体本能的性格残留有点厉害。
......
总之现在,柄着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原则,方远暗存警惕,整理了下衣物,快步将大门打开一半。
门外站着一位男子,衣物是淡蓝的上好绸缎,绣着雅竹叶花,雪白滚边,与头顶插着的翠叶子金花,交相辉映。
只是此人五官极不不协,双眉不正,看着歪瓜裂枣,略显滑稽,如此再好的衣物也搭配不行。
王守绪此刻风尘仆仆,轻“咦”一声,干咳道:“方兄几日不见,可是身体不适,怎得这副模样?”
口上虽是关心问候,可对方目光闪烁,飘忽不定。
嗯,这人说谎表现挺直观的,当日就算方房子突见到自己,也差点没认出来,这人为何如此笃定?
心存疑惑下,方远站直了身子,摊了摊手,装作漫不经心回道:
“哎,前些天不小心磕到了后脑爪子,家中又无人,加上今日滴水未进,这不早些时候才刚刚醒来。“
他将目光转移到别处,也不等对方回话,接着说道:
”实不相瞒,我如今脑中浆糊一般,近日之事也忘得一干二净,只怕无暇招待王兄了。”
王守绪有一瞬间错愕,急迫问道:
“那...当日相赠的木梳可曾记得?”
他面色变得难堪,又似斟酌话语,“怪我年少不知事,那木梳本家传古董来的...可今日突然被老姐问起何在,这下不知如何是好,想来想去...”
他懊恼地踩了几下地面,从怀中掏出一锭白银。
“方兄,你看?”
嘶...方远暗自倒吸了口凉气,这银子怕不是买命钱呐!
姐弟俩当时走的匆忙,跋山涉水,辛亏半路偶遇一商队,虽说那带头商贾显得有些神秘,货物都蒙着黑布,总归心地仁善,不但腾了座位,吃食也没少俩人。
方远记得,到达上府之时,商贾还曾说过“近年气象无常,这刚立秋就天寒地冻的,你们还是好自为之...”
到了这里,记忆就断掉了,掐指一算自己显然是昨天夜晚穿越而来。
“也就是说,我只失去两天记忆,第一天拿到木梳,第二天夜晚就挂掉了......”
方远心头一颤,略感毛骨悚然,思虑了一秒,组织语言说道:
“恐怕要王兄失望了,哎!我醒来后,发现屋中已经遭了毛贼,家姐方才已经去寻巡检了。”
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王守绪表情明显一滞,他看了眼方远,就面无表情道:“如是,瞧那家传之物也是不详,害你遭了此难,丢了也罢。家中那里我会想法告知,所幸就当这事没有发生...这...银子方兄留着养身体,也算我赔罪之礼。”
这番话完,银子已经被塞入怀中,方远嘴角微动,王守绪已经弯腰拘了一礼:“方兄身体不适,不必相送,这就先行别过,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方远回礼,再抬头,那身影匆忙,转眼消失在巷角之外,不由低哼一声:
“赔什么罪?这货脑子不好使吧?”
他手中掂量着‘买命钱’,转身回房,随手关了大门,心中却在琢磨这事如何处理,报官?似乎人证物证没有啊……恐怕说出去别人都不会信。
天色渐渐被黑暗笼罩,气温急速下降,“明核”看着有些像全日食的景象,只有一圈光晕残留,怪吓人的。
他不在院子停留,马上回到正屋,点亮烛火,窗外隐晦,烛光的黑影跳动着似隐还现。
没过几分钟,门口又响起敲门动静,他立即直起身体,侧耳倾听。
“是我!开门!”
听到这熟悉的嗓音,方远一颗忐忑的心终于放回了胸膛。
他暂时抛开杂乱念想,掌起蜡烛,朝院门走去。
............
外面出奇的黑,夜空无有半颗星辰点缀。
唯一像是月亮的发光源也被黑夜蜷缩着,紧抱着,森森然连稍远的景物都难以分辨。
空气有些粘稠,脚步似乎开始沉重,黑洞洞的大门如同狰狞巨口。
方远摒住呼吸,低头缩着身子快步向前,身后落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房子吗?来了!来了!”
他有意开口打破静谧,右手出力,“啪嗒”门闩被滑动打开。
一瞬间,方远骨寒毛竖,心跳甚至停止跳动了几秒。
门外没人!
夜色扑面而来,浓重如同腐烂的尸体上流出来冰凉的血!
嘘...
嘘...
嘘...
他只觉后脑发凉,有什么东西在一口,一口地吹着气...他想要转动僵直的身体,却仿佛卡壳了般,不得动弹。
从黑暗中悄悄探出一只手,它慢慢逼近,慢慢逼近......
手轻轻搭在了方远肩膀上,修长手指温柔地扶向他的面颊。
“恩?”
“温的?”
方远一愣,面色古怪,实话实说他确实被吓到了,但还是调整脸色,腰间鼓起力气,转过身去。
烛光昏暗,那脸看着阴森恐惧,只是黑暗中对方忽然眨了眨眼睛。
“哟,想不到你也是胆肥了!小方方!”
方远心中瞬间出现一万头草泥马,只觉得脑袋又开始一抽一抽,后背飕飕发凉,这还是真是亲姐啊,太特么真实了!
他装作镇静,反正将门关上,身体已经紧张到发酸,只能低声一笑,呵呵道:
“回来这么晚,想吓死谁啊?”
“哼!你跟我进来!”
方房子双手掐住方远胳膊,半拉半托将他拽入内屋。
进屋后,方远自觉找了个位置正襟危坐,并分出小半精神偷瞄对方。
房子从腰际解下一件包裹,放至书案上后并没有直接打开,而是神色复杂,来回重复踱步。
方远的视线自然不由自主停顿,俩人似乎达成一种谁说话算谁输的默契,脚步仿似也有了声音,‘咯噔,咯噔’颇有节奏。
大概过了一刻,她终于停下身子,不带丝毫情绪地主动说道:“我先去烧点热水。”说完转身向外走去。
“好的。”
方远回完话,低头叹气,身子劳累瘫软,顺势准备歪倒在床上缓缓,再抬头就刚好与那关爱智障的眼神相对。
......
“天很黑,蜡烛点燃!”
方房子目光流露无奈,不得再次开口提醒。
说话的同时,房门被打开,冷风嗖地刮了进来,冻得准备张嘴的方远一个哆嗦,加上刚刚受过惊吓,汗水还没浸干,脸色马上就白了。
他几番想站身起来,可是实力真的不允许啊。
最终,还是方房子面色一柔,将他扶到了床上,盖好被子,又从屋外找来油灯点燃,这才关门而去。
身体本就虚弱,加上又受了风寒,意识渐渐开始迷迷糊糊。
半梦半醒间,方远好像闻到阵阵米香,这才想起今天自己只吃了一餐。
睁开眼,房子已经端了木碗,站立床前。
见他醒来,便将手一塞,扭过头去,显然还在生气。
碗中是茶水配糯米绿豆等食材,参杂着些白菊花,金银花以及一些佐料搅拌成的擂茶。平日制好之后,只需热水冲泡,用勺搅匀,既可解渴,又可充饥,还有防风祛寒等功效,经济又实惠!
方远厚着脸皮接过木碗,只几分钟,一晚擂茶被他囫囵下肚,腹部滚热,这才稍微靠起身子。
俩人没再说话,等房子吃完,起身收拾一番后,便端坐案前,缓缓将那包裹打开,露出里面两个颜色各异的木盒,除此之外并无它物。
黑匣不说,之前木梳被收以此内。
在方远疑惑不解的目光中,方房子将那另外一个颤色木盒向前递来,说道:
“你可知人身本有“三宝”,分为精、气、神三者,之间是相互滋生、相互助长的,精充气就足,气足神就旺。”
话说到这里,房子皱起眉头,撇向方远。
“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吗?”方远茫然打量着自己,顺手翻开木盒,里面躺着一颗黄澄澄的果子,有点刺鼻,但有令人精神一震的味道随之散出。
“先天之精秉受于父母造化,人之“生命之根”,需要不断有物质亦‘水谷精微’进行补充,保证精不亏,才能发挥其功能,维持生命活动。“
方远一直在观察手中这个果子,它形似苹果,但手感柔软,弹性坚韧,表皮有点点图斑,是前世根本没有见过的品种,忍不住让人来回把玩。
她呵呵笑道:”你身上之精,所剩无几。”
这话怎么就听着不对劲,所以原主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真有这种死法!”
心中了然原主的死因后,方远咽了口唾沫,当下隐含怯涩,低头不语。
丢人现眼啊!
方房子撇了他一眼,继续沉声说道:
“这是生长在猨翼山里的棪(yǎn)木之果,,食之有培元固本,复脉固脱之效,你便吃掉吧。”
“呃...谢谢...姐”方远一时舌头打结,有些莫名感动,原来被关心是这种滋味,这是亲姐,没错了!
只是反过想来,家中条件有限,可能吃穿不愁,但这如同百年老参般贵重之物,如何得来?由不得他不重视这个问题......
“那这个果子.......”方远沉吟一会,担忧问道,“很是珍贵吧?”
什么时候开始懂事的?房子瞪大眼睛,诧异说道:
“也不算贵重,就是别人馈赠之物。”
方远愣了一下,暗中腹诽“这是世界观有问题吗?”
内心有些拿捏不定,所幸直视说道:
“那肯定很稀奇了?”
俩人视线再次碰撞,方远禁不住打量,主动将头转向别处。
但很快,他的脑袋就被拧了回去,房子身子前仰,目光闪亮,双手托着下巴,嘴巴因吃惊略微张开,
“方远...你...这是开窍了?”
方远表情僵硬,挤出微笑强调道:
“你别这样...我只是因为经历了一些事,想法有所改变吧。”
方房子不可置信点了点头,重新坐下,展露笑容道:
“总有些事,是要保留一点神秘感的,就像我可以突然出现在你身后那样惊喜。”
想到这些,她歪着头,饶有兴致继续说道:
“最近,我行了份柴薪不薄的营生,那果子算福利咯,反正我有两个,你要不吃,依你现在的身子骨,很难熬过冬天......到时候,你让我如何向父亲交代?”
最近?找了份工作?这是从老家出来那时就编排好的吧...
听她说话躲躲闪闪,极为避讳,恐怕多问也没意义,既然这样,方远暂时将困惑放下,不再矫情。
一口下去,只觉得果汁甚多,但味道酸涩,果肉表里如一,就像吃了满嘴泡泡糖,而且这个果子没有果核。
这果肉嚼劲太大,他不得鼓动腮帮子大口吮咀,囫囵吞枣般吞进喉咙,有点食而不知其味。
这种吃法,恐怕味道太差,主要还是因为受到前世一部动漫的影响。
他先后尝试吃过蛇皮果,释迦,莲雾,诺丽果等等...味道自然不言而喻,导致现在对这种花里胡哨的水果敬而远之。
“怎么样,有什么奇特感觉吗?”瞧见果子被吞下肚,方房子脸上笑眯眯地问道。
“所以,你不知道具体效果?”方远疑惑反问道。
方房子的眼神立即开始疯狂乱瞟,咳咳说道:“那当然不会有啥坏处,我还能害你不成?起码有强身健体之效......毒不死人的。”反正左右就是不敢看他。
喂,喂!可别辜负我们刚刚建立起的浓厚感情啊!
方远因为腹内一阵乱响,急忙抓起桌上两张草纸,急速向外奔去。
这会腰也不疼了,腿也不算了,屎意汹涌,来不及跑到茅坑,就着墙角一通恶臭污秽,稀里哗啦之后,身体竟然感觉轻飘飘的,走路带风,脑袋也精神不少。
不知何时,方房子双手叉腰立在门口,得意说道:
“不错不错,起效尽然这样快。”
她说完又一脸嫌弃,远远地摆了摆手,将棪果丢入口中,自个走到后院厕所门口,晃悠着等待感觉。
不得不说,炎国下水系统极为先进,地下暗渠也四通八达,家户都有卫生间与浴室。条件好的甚至专门配备了水盆,手巾,与去污效力超强的澡豆。
眉山上府是傍山而建,有山水径直而下,最终汇入丽廑水中,这丽廑水从源自雍州大山涧中,自西向东,流径五州区域,最后汇入大海。
屋子外面一片死寂,唯独秋风呼啸,方房子回到侧屋良久,房内黑灯瞎火,大概已经入睡了。
方远独自坐在桌前,闭目养神,整理杂乱记忆,只是原主年轻识浅,懵懵懂懂,也理不出个所以然。
这种无可奈何,着实让人难受。
大概经过一段时间消磨,棪果已经真正化为药性,他只觉下腹开始缓缓升起温热,这种柔和能量不断流淌在四肢躯干之内,驱散寒凉,又仿佛浸泡在温泉当中,异常舒适。
方远的精神顿时恍惚,似乎看见了幽幽烛光飘忽摇曳。
他的眼皮迅速沉重,整个身体匐倒在桌上。
“烛光不动风前影?”一种莫名的诡异让方远打了个激灵,他豁然找回了意识,映入眼眸的场景则让他大吃一惊。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但整个世界基调犹如灰白电影一般,褪去了色彩,唯有明暗光调。
“又出什么幺蛾子?”方远愕然四望,发现只有身前黑色烛光四五米范围内可以视物,而犄角旮旯处,就像被谁用黑笔草草勾勒模糊,充满不规则线条与团团马赛克。
他犹豫中将手指伸出,发觉自身带有晦暗光蕴,接着试图触摸黑色火焰,周围光亮猛地激荡,方远吓了一跳,连忙收回右手,却没有感觉到灼烧。
正在此时,门外由远及近传来阵阵古怪音调,他立马停止动作,呼吸一滞,那惨杂声像是脚步声,但又不对劲,就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托在地面上摩擦走动。
方远不自觉握紧双手,心跳逐渐加快,听那摩擦声缓缓靠近,越来越近.....
就当他心跳飙升到最快,那声音却并没有停留,如同路过般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
“呼!”
放松紧绷的感觉,方远终于呼出心中那口气。
这狗日的,到底什么世界?他冷静下来,开始在心底不断无声地重复问自己。
事情显得有些莫名其妙,庭院大门是关闭的,而有什么东西直接出现在里屋附近,听那走向,怕不是穿墙而去。
这个瞬间,方远突然想到了曾玩过的一个游戏,《无尽梦魇》。内容不说,单论恐怖画风却与现在相差无几。
现在他有两个选择,一是出门作死看看,保不准那位还蹲在墙角没走,等着给他来个开门杀什么的特大惊喜礼包。二是装作什么也没发生,静观其变,继续蒙头睡大觉。
方远大意不得,抓起桌上书本,随意翻动,脑海中的想法不断跳过,他这身子骨可是经不得丁点折腾。
“恩?书?”我哪来的书?记忆里桌上只有笔墨纸砚......他匪夷所思望向桌面,眼前却忽地腾起一片黑雾,方远大惊下松开双手,隐约中确实看到一本古书,但看不穿那朦胧黑雾下书面到底写了什么字,虚幻中,古书分裂成道道黑色条纹,透过方远惊恐的脸庞,猛地钻入他七窍之中消失不见。
此时此刻,方远突兀地有了明悟,“呼名术”——“呼之则吉”。至于呼谁的名,怎么呼?传呼吗?他一脸懵逼。
忐忑中不知过了多久,方远端起那丝毫没有变少的蜡烛,与门前迟疑片刻,又是聆听良久,终究还是深吸了口气,战战兢兢,尽量不发出声响,推开房门。
外面的世界如出一辙,虽然看不到色彩,但色调,质感与动态让人有更深度的感知,这是一个更为强烈的世界。
“至少没有开门杀。”方远欣喜想到,却任然按耐不住向那诡异声音消失之处探望,墙角一团乌黑,让他有些悚然,随着靠近,所幸黑光照耀出墙角只有些高耸杂草。
还好,没出现什么鬼情况,方远惆怅的试着摸了摸墙壁,接着一阵沉默,又从地上拔起些杂草,只是那草离了地,短短几秒就化作黑雾消散在空中。
“真像宫崎英高的阴谋......”方远愣了几秒,有些失笑,走向侧屋。
“大门推不开,窗纸也捅不破...”
几番尝试之后,方远大胆起来,甚至低声朝屋内叫唤,可惜并没有得到回应。也辛亏没有回应......
“里世界吗?”他将院内转了个遍,除了方房子的大门进不去,也没有任何怪异,“不知道院外如何?”方远坐到了石凳上,按压太阳穴,忍不住脑洞大开。
经过一段不怎么痛苦地挣扎,他倒是首先发觉蜡烛燃烧终于产生变化。
“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方远判断不准,因为之前在屋内不管过去多久,蜡烛的长度都是纹丝不变。
好奇心是个体学习的内在动机之一、个体寻求知识的动力,是创造性人才的重要特征,取得成功原因就在于具有狂热的好奇心。
所以,“世界这么大,我要出去看看。”简单说服自己后,方远嘴角微微上翘,心思活跃起来。
也不需要什么准备,调整好心情后,他小心翼翼掌着烛台向大门走去......新世界的大门缓缓打开,外面果然不是虚无。
烛光范围内,可以看清脚下切割平整的石板,但更远处都是些黑色蠕动马赛克,方远不敢走远,不管现实世界还是里世界,他都充满陌生感,记忆中甚至没有回家的方向。
而且院门外真就如同是家中那般现实的复刻吗?他心中还打着大大问号。
没走多远,方远依墙而立,四周已是渐渐被黑线吞噬,世界仿似变成一条无边无岸的河,没有来路,没有去路,人在其中心中顿时生出淡淡恐惧。
感受到这种情绪,出于谨慎,他转身疾走,确认大门还是身后,已经出了一身虚汗。
“那就探查完这条街道,再回来不迟!”
方远观蜡烛还有半截,想了想终归没有半途而废,谨慎向街角走去。
小巷旁有花,有树,就是枯焦,干巴的,蒙着一层厚厚灰雾。
数了数大门有四五人家,建筑风格看不到全貌,大概就是古旧,所以很快就出了巷港。
主干有些坡度,方远正处于中间位置,他转身望向上方,朦胧中一道光蕴于暗黑中猛地窜过街道,突又消失在家户当中。
“这么刺激?”方远神色复杂,喃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