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
邹胜没有想到会在永乐中学遇到何成坤,所以出校门的时候都会想着怎么绕开他好一些。
何成坤毕业时分配到天池中学,恰逢邹胜们班主任彭亦忠调离。邹胜们班因为调皮的学生太多,没有老师愿意接手。何成坤自认为读书时也见惯风浪,哪种学生没有见过,便接手作了班主任。事实证明,学生们并没有何成坤想的那么调皮,相反他觉得管教起来特别轻松。
都初三了,未来也基本上定向了,成龙升天,成蛇入草。能考上高中的学生就用心管一下,不愿意学的就随他们去吧。何成坤这种针对式的教学模式,让所有学生对他都尊重有加。毕业之后,踏入工作岗位,那些成绩差的同学还经常约他吃饭喝酒。
可邹胜并不这么想,因为何成坤的教学水平实在太差。有一次他拿了一道题去请教何成坤,何成坤居然被问懵了,一个数学专业毕业的大学生居然解决不了一道初中的数学题!
何成坤翻了翻最后面的答案,看着那两个数字,不知道怎么得出来的。在纸上划了半天,也没有得出结论,最后合上书说:“这么难的题做不做都无所谓,中考也不会考。”
作为一个尊师敬长的学生,邹胜只得跟着摇了摇头。
于是在中考前的模拟测验中,邹胜的数学只考了28分。在学校的小结大会上,教务主任拿其作为典型讲道:“某些学生,能考进全级前五十名,但是数学居然只有28分,可以想象偏科多严重,希望在未来的时间里,集中精神攻克一下,不懂的多问一下任课老师,不求考高分,只要能及格,一中绝对没有问题!”
邹胜也想冲刺一下,可是何成坤这教学水平不允许啊!
最后中考时,邹胜的成绩离一中只有十六分之差,输就输在数学上面。但邹胜对何成坤没有恨意,毕竟作为一个差班,他们班的某些老师水平也不咋地,可是他能考出高分。他把原因归结于自己对数学没有兴趣,没有认真去学,同样是何成坤教出来的学生,杨超生的数学就很不错。
而事实证明,邹胜的想法是错的。天池中学的领导看到何成坤带出了校史最差的一班数学学生,经过调研认定其不适合教数学,让其改教地理。而地理也无法挽救我们的何老师,天池中学没有任何挽留就把他送到了永乐中学。名声在外,永乐中学只能安排其去守大门。
邹胜看着何成坤,心想或许教体育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毕竟体育课很多时候会被其他老师占用,他也乐得清闲。但邹胜终究没有躲开何成坤,那天他刚陪万木春去剪完头发,踏进校门就被何成坤叫住了。
万木春决定改变自己,要响应校长的号召,剪短发,从头做起。可是这是他这周第三次剪头发了,班里其他同学都不愿意陪他一起去,他只好逮住好说话的邹胜不放。进校门的时候他一直问邹胜这次的发型怎么样,邹胜看着他那和光头无多少区别的发型想找一些好听的词汇业形容一下,而忘记观察校门值班室的情况就被何成坤发现了。
“邹胜,你怎么在这里读书呢?”在何成坤的记忆里,邹胜考的是二中,应该去县城,而不是在一所乡镇中学。
“啊!何老师,你怎么也在这里。”邹胜发出尖叫,觉得有些不合适,马上展开演技,像刚发现何成坤一般。
“我今年刚调到这里来的。”何成坤一边回答,一边邀请邹胜进去坐一下,毕竟他教出来的学生,成绩好的一只手都数不满,邹胜算一个。
“好的,很久不见了,这是我们同学万木春。”邹胜跟着何成坤进值班室。
何成坤停下倒水的手,斜瞄了一眼万木春,边问:“你现在学习怎么样了?”万木春的故事已经在老师们口中流传开了,和万木春混在一起,何成坤有些担心自己学生的成绩了。
“还行吧。”邹胜的成绩在班上算是中等,看总成绩还马虎,可细分下来,英语、数学都比较差。虽然班主任王木森也是教数学,管教严厉,可这养成了不爱学数学的毛病,一时之间也是难以纠正。
“你们班主任是王木森哈,现在数学有没有提高呢?“虽然刚到永乐中学,何成坤对学校的情况还是颇有了解。
“你以前数学很差吗?我帮你提高噻。”邹胜还未想好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万木春插话。
“你数学很好吗?”何成坤对老师们口中这个特立独行的学生有了一丝兴趣。他见惯了太多的其他老师口中的奇葩学生,很想对万木春本人有一个深入的了解。
“还可以吧,就是语文不怎么样,邹胜的语文不错,以后我们可以互相学习。”万木春一本正经,极像一个好学向上的好学生,没有其他杂质。
何成坤夸奖了万木春的这种精神。这种虚无的表扬,激发了万木春强烈的求学欲望,很快就把何成坤和邹胜之间的谈话改变成了他和何成坤之间的谈话,一番交流之后,两人之间都留下了较好的印象。
从文凭上来讲,何成坤毕业的学校比王木森的大学要好很多,但他没有钻研的精神,对教学也似乎不太有兴趣,并没有好为人师的向两人发出邀请,许诺他们有数学上的问题可以去问他。
但万木春对何成坤赞赏有加,认为他的水平超过王木森。
邹胜只是摇头,毕竟他和何成坤之间有一年的深入接触。从为人处世上来讲,何成坤是一个值得相交的朋友,可从教学水平上来讲,他永远是不合格的,缺少探索向前的精神,更缺少对学生严以管教的师德,对,他是一个没有师德的人。
“偏见,你这就是偏见,刘老师怎么教我们的,与众不同,便是成功。我觉得何老师就与众不同,他是成功的!”万木春口中的刘老师就是他们的语文老师刘长德,永乐中学唯二的两个特级老师之一,他在教育学生的时候,时常告诫大家写作文要标新立异,与众不同。
万木春对这个观点从风而服,生活、学习中处处用之,以至于走入极端。可是此时时刻,无论是他本人还是其他师生,都没有人发现。
刘长德面容清瘦,言语不多。据传闻他留点永乐中学任教是因为身体不太好,不能太劳累。相较于重点中学,永乐中学的教学任务要低很多。作为远近闻名的优秀老师,刘长德在语文教学上别具一格,幽默风趣,没有哪个学生愿意错过他的课。
上周刚给一班的学生做了语文测试,今天正是发放试卷的时候。看着他满面春风的笑容,每个学生都明白,这次的测试结果,他是满意的。试卷分成四叠,交给前排的四个学生,让他们分别发下去。
“大家看到我的笑容,就已经知道了,这次测试,我很满意。”刘长德一边安排学生纷发试卷,一边开始教学,“是因为本次测试,我们有一位同学作文获得了满分,我说过,与众不同,便是成功,这次作文,他所书写的内容就与你们不同。”
能在刘长德的笔下获得满分,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同学们议论纷纷。
“大家也不用猜测是谁写的了,就是邹胜同学。《报任安书》这篇课文,我们还没有讲到,他就能在作文中引述文中的经典段落,这说明他是用功夫,花心思了的。”
卷子还未发到手中,邹胜却听到刘长德直入主题,直接点明了自己,愉悦之情溢于表面。坦然承受着左右同学送上的恭维之情,其中虽有调侃之意,但也令人如沐春风。
“正所谓“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那么我们掌声欢迎邹胜同学给我们背诵一下这一经典段落。”刘长德话音一落,带头鼓掌。
邹胜身不由已站了起来,这一段落是他预习课文时读到的,考试时觉得可以写入作文,临时翻书抄阅的。幸好事后有反复诵记,此时要完整背出来,却也有些困难。
“你只需要把你写入作文的那一段背出来即可。”临时突击,刘长德也不为难自己的学生。
邹胜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方才开口道:“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背诵至此,试卷刚好发到手中,红色的60分让邹胜忍不住内心的喜悦,笑了起来。
“好。”刘长德示意可以停下,开始讲解作文的心德,并点题告诉大家为什么他会给邹胜满分。作文不仅要立意新颖,字迹工整,更忌内容千篇一律,只有论据独特,才能给阅卷老师别开生面的感受,方才能获得高分。
讲完作文,刘长德从后向前,开始讲阅读理解。让学生们大声把短文朗读之后,刘长德说:“如果你们是出题老师,你们会怎么来出题?我们请四位同学上来,分别出四道题,然后大家再来作答。”这是刘长德惯用的技法,目的是锻炼学生的独立思考能力,同时增强课堂的互动性。
万木春一马当先,率先踏上了讲台,很快便出了一道题。
这是一道选择题。刘长德看了一遍,愣住了表情。
见刘长德不说话,万木春笑着说:“大家可以作答了。”
一时间ABCD都有人回答,最后黎夏盖棺定论说,你这四个答案都是错的。
万木春露出了欣赏的笑容说:“恭喜你,答对了。”
刘长德问了一句让他后悔的话:“没有答案的题你出出来做什么?”
“因为与众不同,便是成功。”
“恭喜你,成功了,以后我的课你可以不用上了。”刘长德没有被万木春气犯病,说明他的身体还算可以。没有让万木春滚出教室,是因为他涵养好。但这句话他用了极高分贝的声音说出来,也是他在一班教学生涯中说话最大声的一次。
幸运的是刘长德没有像谢晓菲那样打报告,万木春逃过王木森的一轮口诛笔伐。但在同学们的心中,万木春成了奇葩的形象代言人,以至于大部份同学都开始远离他。等到高中毕业的时候,在一班万木春就只有两个朋友了,一个是不会拒绝人的邹胜,一个是醉心学习的陆长洪。
自此以后,刘长德在一班提问时,一改让同学们主动起来的作风,改为传统的点名。只有这样才能避开万木春对其造成伤害,毕竟自己的身体情况自己了解。
这件事最终还是流传到其他老师们的耳中。任平生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万木春这种独特的行为,便在周末组织了几个同学一起谈心,想帮万木春解决一下这个问题。邹胜因为与万木春走得较近,也在邀请之列,而其余几人则是与他处得较好的同学。
许涛涛对学习英语十分上心,经常向任平生请教问题,花的精神多了,少年头白,青丝中夹杂了一半白发。
吴静松和李华、冉宇是篮球爱好者,经常在一起厮混。因为李华喜欢西师来的一个美女老师,便时常往任平生他们宿舍跑,想多看几眼他的美女老师。一来二去,几人虽然对学英语不上心,却也是混得极熟。
“木春,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七个人坐在校园后山的亭中,任平生开门见山,进入正题。
“什么怎么想的?”万木春不明白任平生在问什么。
“我呢,马上实习期就结束了,就要回学校了,可是你们还要在这呆一年,还要面对高考。如果你们上课不认真的话,将来怎么能考上大学,又将如何面对未来的人生?”任平生缓和的语气吐露出真挚的情感。
“我上课很认真啊。”万木春露出同样真诚的笑容。
一个人如果认识不到他的错误,无论你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谈话一开始,万木春就认定自己没有过错,并对他人的劝告不予接受。六个人各施技巧,各举论据,都没能把万木春从牛角尖里拽出来。任平生没有研究过心理学,无法抽丝剥茧的解开万木春的死结,他无法改变万木春固有的想法。最终在李华的提议下,结束了这次谈话。
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分别,大伙一起去相馆照了一张合照,任平生付了洗相片的费用。看着万木春嬉笑的神情,任平生不知道他的未来是好是坏,但在内心希望,这个充满活力的小伙子能有一个幸福的未来。但人的命运如同大海上航行的孤舟,虽有风浪冲击,可航向何方,舵终究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2005年,县教育局拨了一笔钱给永乐中学搞基建,重修男生宿舍。原有宿舍楼被拆除,所有男生都搬到校外住宿。如同鸟儿出笼一般,所有男生都极为开心,总算自由的在外翱翔了!高三的班主任们为防止学生上网,开始有组织的夜里起来去网吧巡查,王木森最初也极上心的跟着同去,去得几次后发现自己班上的学生并不喜欢去网吧,每次都是白去,后来也就不参与了。
一班的同学不爱上网吗?也不是,只是没有人在上课的时间段跑出去上网,都是周末才出去包夜上通宵。万木春对上网并无兴趣,因为他在的认识里,上网就是打游戏,他对打游戏不感兴趣。可当他同邹胜、陆长洪、唐有才四个人住在一起,才发现,网络不止有游戏,还是一个精彩的大世界。
邹胜看《武侠版》这个杂志的时候,知道有一个侠友交流的论坛-侠客社区。便写了一首诗想发表在论坛,虽然语文成绩不错,但平时疏于网络,拼音打字速度极慢。在网吧包夜,其他人打游戏看电影,他却一直在打字。因为对论坛不熟悉,操作失误,一晚上的功夫白费。痛定思痛,决定好好练习五笔,便用纸画了一张键盘,贴在课桌上,没事就在脑海中练习打字。
唐有才是四个人中最喜欢上网的一个,看视频和找美女聊天是他最愿意干的两件事。也因为如此,他才能发现这个平台,并创建了永乐中学第一个51群组。群组建立了,可是没有内容,没有群友,几个室友自然就是他最先的邀请对象。此时邹胜的五笔打字已至化境,在啪啪啪的敲击声中,汉字如水一般显示在屏幕之上,较常人速度快了不止三五倍。有了利器,加上憋了很久的文思如泉涌一般,邹胜制定了永乐中学51群组的规章守则。
万木春带着观望的态度,发现了其中的乐趣。网络拉近了天南海北的人的距离,信息如洪流一般涌入他的脑海之中,看着室友在网上指点江山,他忍不住了。马上创建了自己的群组:木春学习之家。学校的老师同学不认可自己的学习理念,但网上没有人认同吗?莫愁前路无知已,天下何人不识君,带着强有力的信念,万木春开始了网上学习之旅,开始搜索最新最实用的教学资源为已所用。
网络就是一座武器库,选对了兵器,必将助力自己走向成功的彼岸。可选错了,就会成为家长口中的“坏孩子”。唐有才每天要去网吧打理自己的群组,邹胜忙于写作投稿,万木春致力于寻找志同道合的学习爱好者,三人沉沦于虚拟世界,以致于成绩迅速下降,被同寝室的陆长洪甩开一长截。
周日晚上,王木森临时搞了一个测试,卷子发到大家手中,王木森说:“时间就是四十五分钟,难的可以空起,做不起也没有关系。然后今天晚上我就给你们讲解一下,把它消化了。”
这是高中最后一年,临高考也没多少日子,压抑的氛围之下,大家都奋笔急书。唯独万木春凝神思考,偶尔在纸上涂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时间一到,王木森准备公布答案,让大家交换卷子,互相核实打分,看一下能考多少分。
万木春的同桌李华接过卷子就笑了起来。王木森以为自己讲错了什么,问他为何发笑。李华说万木春一个字也没有,卷子都是空起的。
“都不会做,还是觉得题太简单了。”王木森走到桌边,冷眼望着万木春。
“我听到你说男的可以空起不做噻?”
“……”王木森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在学生们的轰笑声中,怒道,“你是男的吗?”
“我是噻。”万木春被同学们的气氛带动,笑容不自觉的流露出来。
“老子说的是困难的题可以先空着,男的不用做我发卷子给你搞球。”王木森气得骂娘,恨不得给他两巴掌。王木森看把桌上万木春写满文字的草稿拿了过来,发现上面写着各种学习方法。
万木春如果是不爱学习的学生,王木森可以完全不用管他,可他的心思又用在了学习上。可你说他在用心学习,成绩却直线下滑,不见增长。“朽木不可雕也!李华,你的卷子你自己核对答案。”王木森给万木春盖棺定论,自此以后,万木春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他也不再管了。
陆长洪觉得万木春还有挽救的机会,下了晚自习回到住处,便向其建议,希望他还是把心思用在学习上。虚拟网络世界终究是无用的,考试也不会考电脑。这话也是对同宿舍另外两人所说。
“他王木森懂什么?古人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我就是千里马,而他不是伯乐,他看不到我的长处。”万木不认可王木森对他的定语。
无论陆长洪怎么劝告,正如任平生所说,万木春已经进入了死胡同。除非一朝顿悟,否则九头牛都不能将其拉回。他同另外两人的区别就是,上网对于唐有才和邹胜而言,是一种娱乐方式,网络不可能改变他们的生活。而网络是万木春逃离现实的精神家园,是避难者的聚居地。
让万木春坚持自己的观点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事。王木森虽然时常念叨“爱情是根高压线”,却又秉持做什么事都要有资本的原则就没有强制反对学生们谈恋爱。叶重秋、刘莉莉和许涛涛、王娟两对情侣就是在班里公开了的,只因成绩都不错,王木森亦没有棒打鸳鸯。
这次学校重修男生宿舍,班上的男生都出去租房住,叶重秋和许涛涛也不例外。其他同学都是合租,叶重秋的家长为了给他一个更好的休息环境,给他选择了一个套房独居。作为班里的模范情侣,刘莉莉时常去帮他打扫卫生,直到事发之日。
临近期末,刘莉莉的父亲在学校大门处大吼大叫,要找校领导的麻烦,因为他的闺女被人搞大了肚子,他却不知道犯罪者是谁。这件事震惊了全校,王木森也如同挨了当头一棒。两个优秀的学生犯了这样的错,作为班主任如果提前知道,肯定能处理好,可这不讲道理的父亲不顾女儿的名声,把事情搞得沸沸扬扬,如何才能收场?
幸好,叶重秋家中有钱,才堵住了刘莉莉父亲的嘴。因为此事两人都离开了永乐中学,叶重秋去了市里上学;刘莉莉也转到了另一个县里,重新从高一读起。王木森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开始在班里拟定班规禁止学生恋爱,并告诫许涛涛和王娟不能犯同样的错误。
世界上大多数都是平庸的,因为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平凡的,奇迹只有少数,天才亦只有少数。唐有才对自己的定位很准确,所以对于生活和学习,他都是按最大众的准则来要求自己。学习的时候就学习,不做其他和学习无关的事,而休息的时间该怎么娱乐就怎么娱乐。所以抽烟、喝酒、打牌、上网他都来,而成绩在班上也是中等。
寒假补习第一天,他就邀请宿舍的三人去看他在网上的成果。他创建的51群组,已经有一万三千人加入了。整个永乐中学都没有一万三千人,所以他这个群组里也是汇集天南海北、四面八方的人。
邹胜虽然帮其拟定了群组章程,可后来并没有怎么参与管理,也很少在群组里玩,此时看到也是略觉惊讶。唐有才对室友们的表情很是受用,向几人提议说要不要一起玩,给他们管理的职位。
三人都拒绝了他的好意,而邹胜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你这个有这么多人,页面上也有广告,你有收入吗?”徐涛涛戏称邹胜为电脑王子,称号也不是白来的,因为他了解一些互联网的知识,知道网站就靠广告展示来获得收入。
唐有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投入了大把的时间和钱,却只是为51公司免费打工,并没有任何收益。“那你做这个也没什么意义。”邹胜摇了摇头。
“我从中获得了快乐啊,这就是意义。”唐有才不想自己的付出被否定得一文不值,虽然没有收入,但管理着一万多人,这让他有权力上的快感。
“我觉得意义一点都不重要。”万木春不知是要否决邹胜的观点,还是真的觉得做这些事没有意义。
“那你这个观点就是错的,我们为什么要读书,就是为了考好的大学,找好的工作,过好的人生,创造有价值的东西,进而推动社会进步,实现人生的价值,就是最有意义的事!”陆长洪总想从理论上扭转万木春的思想。
“可是你所谓的意义又有什么意义呢?”和陆长洪辩论,万木春从来没有落过下风。
邹胜打破沉默说:“有意义就是好好的活,好好的活就有意义。”这是士兵突击中的经典台词。
“那我活得不好吗?”
大家都活得很好,只是活着的方式不一样。一如海子刚说完“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就选择卧轨自杀,或许这也是他的思维里的好好的活。独立的个体之间或许有灵魂共鸣的时候,但终究无法做到无障碍的沟通。
过完年,刚开学,学校就组织了一次月考,目的是为了让大家认清自己的知识面还有哪些不足,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全力冲刺,打好高考的攻坚战。
宿舍四个人,考试结果出来却是唐有才考得最好。陆长洪觉得自己最为努力,成绩却比上学期期末考少了几十分,退步明显,心中郁结难解,要四个人陪他喝酒消愁。
万木春看着陆长洪低落的情绪说:“你还算个男人不,一次月考就把你考成了这样,我们四个,我的成绩最差,我都没有像你这样。”
“你那是没有学习,没有付出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气馁,可是我,你们也看到了,睡得最晚,起得最早,也不去上网,可以说是付出最多的一个。”陆长洪边说又边灌了一口啤酒。
唐有才考出了有史以来的最高分,总结经验,要大家带着平常心面对,不要有思想上的包袱。万木春少不了赞同,推出“小考小耍,大考大耍”的思想,认为陆长洪就是给自己的压力太多了,以至于发挥失常。
听者无意,说者有心,在下一轮月考的时候,万木春在考前一天跑到网吧包夜,第二天成功在考场睡觉。消息很快传遍全校,大家听到睡觉的是万木春时,都觉得理所当然,事情在意料之中,并无惊讶之情。
何成坤觉得万木春应该是背负的压力太大,又一次把万木春叫进了值班室。万木春头发剪得很短,衣着干净整洁,显得十分精神,何成坤以此为题对他进行了表扬,接着直入主题问他为什么要在考场睡觉。
“因为困了,想睡。”万木春的回答依旧干净利落。
“压力大,头一晚没有睡着吗?”
“没有压力,只是想着小考小耍,去网吧包了个夜。”
这么诚实的学生,谁会严厉的批评他。何成坤内心叹气,觉得这个学生的思想出问题了,建议他去看一下心理医生。万木春似乎没有听出何成坤说他有精神病,没有生气,也没有同意,跳开话题向他推荐了刚在网上学的一套教学方法,建议何以坤学一下,以后可以用在教育学生上。
谈到教书这个话题,何以坤没有万木春的平和心态,气氛瞬间就凝固了。虽然何以坤很享受现在的生活,可被一个学生挑出来,还是让他难以接受。
虽未进入伏天,但Z城闷热的天气还是让大家觉得燥热难安。在这种令人心烦意乱的日子里,第三次月考如期而至,让四个人都意外的是,大家的成绩都不错。按往年的录取分数线,万木春也可以上大专,四人一合计,决定去庆祝一下。
夜晚的永乐,人声鼎沸,宵夜店里聚集了喝啤酒的各色人等。四人到了惯去的一家烧烤店,首先就让老板来一件冰啤酒。老板是本地人,说有新到的西瓜,冰镇解渴,让他们来一点。
成绩好,心情也好,四人边喝边聊,玩到夜里一点,方才回去。虽说啤酒不醉人,可喝得多了,也是睡得深沉。闹钟响了三遍,邹胜才醒了过去,清醒的一瞬间就闻到了空气中的异味,转头一看,唐有才鼾声如雷,再一瞧万木春却坐在了桌边。
“几点了,你就起了。”邹胜寻找着异味的来源,一边问万木春。
“我真佩服你们,居然能睡着。”
万木春的话让邹胜觉得云山雾绕,疑惑地问:“咋了?”
“真羡慕你们,我一晚上没有睡,陆长洪在床上连拉带吐的你们居然都没有发现。”万木春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虽然难受却并没有离开宿舍,只是坐在凳子上看着几位室友的表情。
四人所租房屋有两间大床,万木春和陆长洪睡在一起。经他这么一提醒,邹胜才发现臭味来自于隔壁床位,屎味、酒味、呕吐物杂混在一起,瞬间让人头晕欲呕。憋着气,忙将衣服穿上出门洗漱。
万木春这才把唐有才叫醒,待两人收拾完成,方才喊醒陆长洪,让其起床收拾。陆长洪完全不相信这个现实,也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可是事实又如此的真实。事后陆长洪回忆起,他说在梦里一直以为是要放屁,结果没想到把屎崩出来了。自此以后,陆长洪在喝酒一事上极为克制,再也不放飞自我,随性而喝了。
高考成绩出来,一班的总体成绩不错,本科上了七人,专科上了三十五人,王木森被奖励优秀班主任,优秀教师称号。而永乐中学的总体成绩也较往年有大幅提升,为了巩固成果,扩大战绩,校长决定让王木森担任理科补习班的班主任。
四人组中陆长洪考上了本科,被Z城师院录取;唐有才进入了贵州理工学院;万木春理所当然的落榜,可邹胜也没有被录取,这让另外三人都有些惊讶。邹胜是临时放弃的,按他的成绩,最起码大专是没有问题的,可他在填志愿的时候,写上了清华北大,又如何能被录取?
邹胜在家排行老二,哥哥邹宇大他八岁,读书也是刻苦,成为村里第一个本科大学生。因为家庭条件较为困难,读大学时借了学校的贷款,毕业时家里想让他回到老家工作,他却认为老家工资太少,不如大城市的机会多,拒绝回到家中。父亲放下狠话,不回来也可以,供养他这么多年,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不拿回八万块钱,永远不要踏入家门。
邹宇在04年便毕业了,与家中闹了矛盾之后,近两年多的时间,再也没给家里写过一封信,也没给亲戚打过一个电话,从此断了信息。每逢佳节,母亲总是暗自垂泪,邹胜瞧在眼里,痛在心上。父母都上了年纪,操劳一生,如果自己再读大学,岂不成了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不能孝敬父母,读书又有何用?邹胜决定放弃上大学,想外出打工赚钱来回报父母。
这个念头马上就被抹杀了,自古便言寒门子弟难出头,若不读书,将来又有何出路?母亲立下誓言说,即死自己累死,也要邹胜补习重考,否则她就撞死在祖宗牌前。
邹胜回到学校,万木春已经报名了,永乐中学的补习班只有两个,理科生的选择只有王木森。万木春伤透了王木森的心,却能被他重新接纳,完全要归功于他望子成龙的父亲。提烟送酒都被王木森拒绝了,最后王木森只提了一个要求,让万木春写下保证书,好好学习,把心思用在学习上,否则以后永远不会再收他作学生。
万木春的父亲给万木春重新租了一个单间,万木春热情邀请邹胜和他一起住,房租由他一人负责。邹胜在内心里并不想重读,这对于他而言是一种心理上的负担,他也不想再面对曾经的老师,譬如对他一直有信心的何成坤。
在校门前,改变邹胜命运的人出现了,那是一个瘦高的小伙,营养不良的腊黄肤包裹着骨头架子,风一吹似乎就能将他吹倒一般。他拿着招生的传单,向过往的学生推销着。邹胜接过单子一看,是Q市内贸学校的招生简介,硕大的“国家级重点中专”,让人觉得这应该是一个靠谱的学校。
小伙自我介绍说:“我叫胡红中,我家也是Z市的,这是我们学校的招生简章,我们学校每年会有一千五的生活补助……”
邹胜听到一千五的生活补助就来了精神,后面的介绍是一句没有听进去。而在众多推荐专业里,邹胜一眼就看到了计算机应用,虽然不知道要学些什么,但他决定就读这个专业了。可是不知道在这读书要多少学费,如果要得太多,他也不想去读。
“学费?我们学校不要学费,不但不要学费,还补贴生活费,嗯,费用只收军训服装费,床单被套的费用,也就两百多块钱。”有人感兴趣,这让胡红中来了精神,他如果能给学校带去一个学生,他会得到学校的奖励补助。
邹胜在心里盘算着开支,并问了学校的消费情况,发现一年下来开始比读高中还少,也不多想,马上就同意了!胡红中留下了他在学校的联系方式,详细告诉他去Q市应该如何坐车,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万木春不想好友离开,认为读中专没有意思,劝邹胜补习一年。邹胜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只要能节约开支,减轻父母的负担,他放弃再多都愿意。母亲才四十多岁,可头发已经白完了,走在街上,别人都会喊她奶奶,这让邹胜难以接受。父母为了孩子,可以不计成本的付出,可作为子女就应该理所当然的索取吗?
“只要你在学校的成绩优秀,我们学校一样可以读大学的,因为我们有推优的政策。而且像你们读过高中的,在我们学校也只用读一年就行了!”胡红中怕邹胜改变主意,马上把学校的推优政策拿了出来。虽然这种推优政策和成人高考并无多大区别,读出来的文凭含金量也较低,可对于邹胜而言,有无都没有影响。
邹胜拿定主意,向万木春说:“学校我也不进去了,每个人面临的事物都不一样,你去过我家,你看到过我父母,你知道他们的境况,我们不一样。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认真面对,好好学习,真正的把心思用在学习上,考个好学校,父母无怨无悔的付出也是希望获得回报的。”
“他们是你哥气的,你也不用内疚。”万木春想劝一下邹胜,可又觉得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才是最好的,“只要你觉得读中专有意义,你就去吧,我支持你。”
邹胜把命运交给了未知,选择出去开拓眼界,为早日踏入社会工作做准备。可万木春在学校却越走远,觉得一个人住一个单间太过于空旷,他把老家的锅碗瓢盆拿到了住处,闲的时候就自己弄饭吃;又买了电视和影碟机,空虚的时候去租碟来看。学习在他的人生中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享受生活,这就是他所理解的好好活着,这才是最有意义的事。
王木森对于管教万木春已经无能为力,他精力有限,只想尽可能的帮助那些想学的人提高成绩,对于自我放弃的人他不想操心。人不自救天难佑,万木春于他,只是一个反面的典型,不断的拿在课堂上敲打其他学生。
当邹胜寒假从学校回来的时候,万木春已经在放飞自我的道路上越行越远。邹胜踏入万木春的宿舍,空气中全是沉腐的味道,碗筷放在一个大盆里,很久没有清理了,散发出浓郁的馊味。床上躺着两个学生,一看就是包夜回来在补觉。
“这里比较乱,我带你去吃饭。”万木春也觉得房间太乱,没有落脚之地,想带邹胜出去。
“成绩怎么样?”邹胜走到大街之上便问。
“我觉得还不错。”万木春说完话自己就笑了。
“是不是特别无聊,觉得没有意思,要不去我的学校读两年,我觉得挺有意思。”邹胜从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没有认真学习,即然学不进去,何不换个思路,换种活法。
“不会,现在比以前更有趣了,我已经从以前的生活走出来了,我喜欢一个女生,叫虞小翠,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一下。”
邹胜一路观察万木春,很想知道他这一年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可是没有人会告诉他答案,万木春也没有答案。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或许在苍穹之上,真有众神在凝视众生,奴役众生,不允许他们有太多的想法。以至于聪明的人、太有想法的人,都会步入一种极端,成为世人口中的疯子。
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佛法虽广不度无缘之人,或许他们就是被众神遗弃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