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凤阳城，牛有道漫无目的的走着，没有方向，对这个世界来说，牛有道是既熟悉又陌生。
他高中毕业的时候就进了部队，在部队呆了几年，文化知识没学多少，对于山川地理，人文历史更是一知半解。
“今年我十五岁，这么算的话，今年是永乐十四年，朱棣当了多少年皇帝来着？”
牛有道有些懊恼，这么重要的历史知识，怎么就不记得了呢！对于永乐大帝，他实在提不起勇气去面对，朱棣太恐怖了！
如果知道朱棣哪年死，知道接下来几年发生的事情，牛有道就有信心活的很好。
现在一无所知，未来如何，他心里也没谱。
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身上所有的装备也跟着一起来了，全部储存在背包中，这个背包，相当于玄幻小说里的空间储物戒，印在他背上的皮肤上。
背包里有他当时穿着的全套服装，从头盔到军靴，甚至内裤都在。
一把手枪、两个弹夹，每个弹夹十二发子弹。一把冲锋步枪，五百发子弹。五枚手雷，一颗定时遥控炸弹，一把特殊材料打造的匕首，一个打火机，还有一些急救药品。
这个特殊空间大概有一立方米，可以放别的东西进去，不过只限死物，有一定的负重，如果太大或者太重的物品就放不进去。
牛有道找了个破庙，打了只野兔子，就着篝火，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夜晚。
“饭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牛有道擦了擦嘴角的油腻，嘴里叼了根小木棍，眯着眼睛道。
“好一个赛过活神仙！”一个中年男人缓步走了进来，盯着牛有道朗声笑道。
只见这个中年男人身上穿着一件青紫色的绸衣，衣服上面绣了许多图案，显得异常华丽。他的腰间还挎着一把弯刀，整个人器宇轩昂，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这位大哥贵姓？要不要来点？”
牛有道坐着没动，将剩余的半块兔肉递过去，笑眯眯的。
中年男人盯着牛有道的眼睛看了半天，想从牛有道的双眼里看到惊慌，看到失措，看到故作镇定。
但是他失望了。
“怎么？嫌弃不放盐？”牛有道仍旧笑眯眯的。
“哈哈，怎么会！”中年男人突然朗声笑道，接过牛有道递过来的兔子肉。
“有肉怎能无酒？”中年男人不知从哪搞了个酒葫芦，咬开葫嘴，隔空饮了几口，将酒葫芦递给牛有道。
牛有道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喝酒。
中年男人见状，也没有勉强。
酒足饭饱之后，中年男人这才开口道，
“小兄弟年纪轻轻就出来行走江湖，令人敬佩，不知可有路引？”
在大明，对人员流动管控的特别严格，绝大多数人一辈子的活动范围不超过一百里。想要出远门，必须要去官府备案，官府会发路引以证明其身份。
当然，路引只是针对普通人，这也是保护普通人的一种方式。
见牛有道沉默不语，中年男人从怀中掏出了两张纸，塞到牛有道手上。
这是两张路引，一张是凤阳府宿州的一个锦衣卫小旗官，一张是凤阳府寿州的一个小道观的道士。
“你可以选择一个身份，这两个身份身家清白，知道他们真实相貌的人特别少，所以特别适合此刻的你。”中年男人沉声说道。
“你是锦衣卫？”牛有道突然问道。
“你才知道？”中年男人不可思议。
要知道他这身虎皮，不说天下无人不识，但是最起码眼前的牛有道不可能不认识，毕竟曾经有锦衣卫多次进去见过他。
“你知道我？”
牛有道笑容渐渐收敛，眯着眼睛沉声问道。
“你以为我大晚上的跑到这荒无人烟的破庙里，就为了吃你一口兔肉？”中年男人不可置否。
“那你这是再逼我！”牛有道站了起来，盯着中年男人道。
他不能让人知道他还活着，最起码不能让人知道他的身份样貌，不然后患无穷。
“怎么？想要杀人灭口？”
中年男人拍了拍屁股，也跟着站了起来，毫不在意牛有道的威胁。
“虽然我不知道那个爆炸你是怎么搞出来的，尽管我们锦衣卫现在不行了，但是我们锦衣卫的可怕，你无法想象！”
“你想要什么？”牛有道问。
“报仇！”中年男人道。
“跟谁报仇？”牛有道道。
“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中年男人突然诡异一笑。
牛有道听罢，愣了下，他刚来到这个世界，哪里有什么仇人。真要说仇人，那就是夺了朱文圭他爹皇位，灭了朱文圭全家的朱棣了。
可是，这跟他牛有道有什么关系？朱文圭的屁事，他才不想管呢！
只是，牛有道不想把朱棣当仇人，朱棣却不想放过他。
所以，千万不能让朱棣知道朱文圭还没死，更是不能让朱棣知道他牛有道就是朱文圭。
“你还不知道吧，就在不久前，我们锦衣卫的天塌了，大统领被朱棣凌迟处死，锦衣卫高层被一网打尽。”
“我们锦衣卫为朱棣做过不知道多少事，为朱棣立过不知道多少功，现在他嫌弃我们脏了，就要将我们全部打死，凭什么？”中年男人情绪有些激动。
“太祖的祖训，太监不得干政，可是朱棣呢？他现在宁愿用一群太监，也不要我们锦衣卫了，真是令人寒心啊！”
“所以，我们要报仇，我们要让他知道，我们锦衣卫不是夜壶，不是他想打想杀的癞皮狗！”
牛有道看着有些癫狂的男人，有些诧异，刚刚还是器宇轩昂，笑声爽朗的好汉，怎么突然就变的这么有激情，打了好几斤鸡血都不会如此吧。
“那你们找我干啥？我跟朱棣又没仇。”牛有道摸了摸鼻子道。
“你？你说你跟朱棣没仇？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中年男人摆了摆手，正色道。
“真的，我一点都不恨他。我只想好好的活着。”牛有道解释。
朱棣这么强大，跟他作对，造他的反，这不是找死吗！
“呵呵，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有些事天注定，你迟早会走上那条路的。”中年男人不以为意，不去跟牛有道争辩什么。
“这块令牌你拿着，当有一天你觉得需要用到我们，可以去找一个人，他会将锦衣卫隐藏的力量交给你。”中年男人道。
“你自己为什么不去做？”牛有道把玩着令牌问道。
“我一个将死之人，要这些做什么？”中年男人苦笑一声道。
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死后，锦衣卫高层就遭到血洗，接下来就是各地的千户百户了，而这个中年男人是镇守凤阳府的千户，是纪纲的心腹。
他这次是趁中都的那场爆炸引起的骚乱才得以跑出来的，不然他根本出不了城！
“我的事还有谁知道？”牛有道沉声问道。
“知道你没死的，除了我还有两个人知道。知道你样子的，除了我，再无人知晓。”中年男人道。
“那两个人是谁？”牛有道向前一步，颇有气势。
“这你就别问了，只要你拿出那块令牌，他们就能为你所用。我们锦衣卫的强大，你想象不到。”面对牛有道的逼迫，中年男人不屑一顾。
对此，牛有道不再多说什么了，只要解决这个中年男人，他就是龙归大海，虎入山林，天下之大，哪里不可去？
中年男人看懂了牛有道的意思，不禁微微点头，很是满意，但是面上却道，
“你这是想杀人灭口吗？”
这是他第二次质问牛有道是否要杀人灭口。
他非常想见识牛有道的手段，他实在是想不出那场爆炸是怎么搞出来的。
要知道那处宅院占地二十多亩，却一下子被夷为平地，镇守在附近的十几个守卫全部炸死，尸骨无存。
辛亏那一块没有人烟，这要是在闹市区来这么一下，真不敢想象会如何。
这个事情已经八百里加急送到南京去了，接下来就看朝廷是如何处理。也不知朱棣得知此事是什么心情。
如果他是朱棣，他肯定会说，这是天罚，这是太祖显灵降下的神罚，以惩处建庶人，这个就可以证明他朱棣的正统性了。
不然，为何神罚去劈建庶人不去劈他朱棣？
这是好事，大好事！
“既然知道我要杀人灭口，你不怕？”牛有道问。
“哈哈，就凭你一个毛头小子也想杀我？”
中年男人哈哈一笑，将跨在腰上的绣春刀一丢，挥舞了两下拳头，挑衅道。
见他赤手空拳，牛有道也就不打算拿出无常了，他想了解一下他的身手在大明处于一个什么水平。
牛有道出拳了，迅猛而有力。
他在部队训练了几年，甚至被选入特种部队，牛有道的身手不错，对付三五个彪形大汉，毫无压力。
可是，此时的他却被中年男人暴打，毫无还手之力！
“太弱了，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当我的小旗都不够资格，还想杀我灭口？”中年男人嗤笑一声，鄙夷道。
没一会儿，牛有道就累的气喘吁吁，喘不过气来，这幅身体还是太弱了点，体能跟不上。
就在牛有道想要掏出无常给中年男人一刀以终结他时，中年男人停了。
“招式不错，反应也还可以，就是力量弱了点，还有，体能太差。补足这两点，勉强可以做个总旗了。”
我全盛时期也只是一个总旗，还勉强？牛有道有些接受不了。但是这个锦衣卫千户的武功是真的高啊！
大明高手这么多？
他却不知道，在大明的武功体系中，分为天地玄黄四个阶段。
锦衣卫的百户千户一般都是黄阶高手，为十人敌。
而这个中年男人属于千户中的佼佼者，一身武功已经到了玄阶，不然不会让他镇守大明祖地中都凤阳！
“哼，武功高有什么用？皇帝一声令下，还不是乖乖的束手就擒？”牛有道有些羞恼怼道。
“你说的不错，在权势面前，一切都是虚的。”中年男人感叹道。
“那你什么时候去死？”牛有道反问。
“随时。”中年男人耸耸肩，无所谓道。
“那不介意现在吧？”牛有道嘴角微翘，戏谑道。
中年男人愣了下，但是接着却笑了起来，道，
“你很不错，有头脑，有身手，对自己狠，对敌人更狠，斩草除根，没有你爹的妇人之仁，不错，非常不错，看来我复仇有望了，哈哈！”
牛有道没有理会中年男人的风言风语，他捡起了那把秀春刀，缓缓抽了出来，在篝火的照印下，刀锋凛冽。
好一把绣春刀！
“你是自己来还是我帮你？”牛有道问。
“还是我自己来吧。”中年男人接过绣春刀，轻轻抚摸着刀身，轻声自语。
“我死了，世上就没有人知道朱文圭是谁了，那两张空白路引，你可以选择用也可以选择不用。”
“在你没有混出名堂来之前，路引是必不可少的，那是证明你身份的，不然，你就是流民，流民是不被大明律保护的。”
“谢谢忠告，我会记住的。”牛有道沉声道。
中年男人见牛有道听进去了，微微一笑，就要抹脖子。
“等等，为何你不怕死？你大可以逃走，远走高飞，天下之大，总有活下去的地方吧。”牛有道不解。
“如果能活，谁想求死？可是，如果我不死，我的妻儿老小就会死，我死了，妻儿老小说不定还能存活。”中年男人无奈道。
他的妻儿老小全部在南京城，全部在皇帝的控制之下，像他这种混到锦衣卫千户的人，怎么可能有真正的自由？上面总有能拿捏他们的把柄在。
锦衣卫的高层可以被一网打尽，但是锦衣卫的底层何其多？遍布天下各地，士农工商哪个行业没有被锦衣卫渗透？
这么庞大的一股力量，如何能完全掌握在皇帝的手中？
而这部分力量，现在就掌握在牛有道手中。准确的来说，是掌握在那块令牌上。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牛有道沉默了片刻道。
“锦衣卫！”
说完中年男人便用绣春刀抹了脖子，没有丝毫迟疑。
牛有道赶到寿州地界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他赶了一晚上的路，早已累的不行，见路边有一处茶棚，遂下马停歇。
这匹马是昨晚那个中年锦衣卫留给他的，除了马，还有一些钱财。
至于昨晚的凶案现场，牛有道没有管，他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找到那里去。
“大爷，给我上壶茶跟一些吃食。”
牛有道将马系好，找了个位子坐下，对一旁忙活的老头道。
“好嘞小哥，马上给你端来。”老头用毛巾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热情的答道。
此时这条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大部分都是扛着锄头的农夫，马上就是秋收，所以大家伙儿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牛有道这样的少年，还是骑马过来的，在人群中显得很是突兀，许多人都好奇的看着他。
这样的贵公子人物，怎么会跑到这来。
“小哥，您慢用。”
老头端上来一碗稀饭，两个馒头以及一壶茶。
“大爷，还真观离这还有多远？”牛有道喝了口稀饭笑着问道。
“小哥可是要去还真观拜神？那你可来对了地方，还真观的老神仙可灵了！”
听到牛有道问起还真观，老头顿时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
还真观位于寿州城西北八十里，本来只是一个小道观，自从十几年前观里来了个老神仙，香火日益旺盛，如今已经是寿州有名的大道观了。
老神仙道法高深，乐善好施，修桥补路，治病救人，十里八乡的百姓无人不信服，据说就连中都凤阳那边都有大人物得到过他的指点。
“那老道扎根此地十几年，竟能博得如此名声，他是否就是那两个知情者之一呢？”牛有道吃着馒头细细思索。
那个锦衣卫说得对，行走天下必须得有一个明面上的身份，不然想要出人头地，实在是太难了。
牛有道打定主意，不管是与不是，他一定要去看一看，他想弄明白，那个所谓的老神仙是不是锦衣卫，是不是锦衣卫安排的暗子。
吃完饭，付过钱，牛有道上马就朝还真观奔去，不一会儿，就来到了还真观门前。
还真观占地几百亩，周围是一片良田，此时田里的农夫在辛勤的劳作，对于骑马而来的牛有道，似乎见怪不怪。
牛有道进入道观后，烧了几柱香，对着正殿里供奉的神像拜了拜，起身来到偏殿，那里有个十一二岁的小道士守着在。
“小道长，能否拜见德仁老神仙？”牛有道行了个道礼，客气的问道。
牛有道虽然穿着一身粗布大衣，但是皮肤白皙，双手细腻，眼睛有神，行为有礼，不似乡间的野小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想见我师祖的人多了去了，他老人家是谁想见就能见得吗？”小道士双眼放光，像是盯着一块肥肉般。
“那怎样才可以见到你师祖呢？”牛有道故作不知，一脸认真的问。
小道士愣了愣，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说了解了解，然后献出一些黄白之物以视心诚的吗？这哪里来的愣头青，这点规矩都不懂！
小道士本想不做理会，但是转眼一想，这就是个没有长大的少年，哪里懂这些喲，看来还是得说的直白一点啊。
“唉，你没看到吗？正殿的神像上的金粉有些脱落，师祖他老人家心忧如焚，哪里有闲工夫见你这毛头小子啊！”小道士一脸忧愁的说，仿佛为自己不能为师祖分忧而羞愧。
牛有道愕然，正殿里有四尊神像，最大的一尊起码有三四米高，全都金光灿灿的，他以为是铜的，没想到竟然是金的。
一个正殿就用这么多黄金，整座还真观有多少个殿，又有多少尊神像？
真他么有钱啊！
牛有道真没想到做道士是这么的有前途。
“能为神像塑金身出一份力，是我的荣幸。”牛有道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认真说道。
小道士接过银票，仔细的看了看真伪，旋即笑嘻嘻的对牛有道作了个揖道，
“小施主跟我来吧，师祖他人家此时刚好有空。”
跟着小道士七弯八拐的走了好一会儿，来到了一处僻静典雅的地方，这是一片竹林，古径通幽，微风拂面，凉爽无比，跟外面的炎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偌大的道观，就你一个小道士？”牛有道问。
“也不是，这不快秋收了吗，师父师叔都下去为民祈福去了，所以一路走来，你没有见到几个人。”小道士笑着说道，在一处凉亭前停下，
“你在这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去请示师祖过来。”
不一会儿，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龙行虎步的走了过来，牛有道盯着那老道看。
“你就是德仁道长？”牛有道问。
“不错，正是贫道，不知施主是？”老道问。
“不知道长可认得此物？”牛有道拿出那张道士身份的路引，仔细盯着老道，想从老道的神色中看出什么。
老道将路引摊开一看，嘴角抽搐了几下，怔怔的看着牛有道好一会儿，仿佛非常不甘心，又非常失落。
“世晨，去煮一壶茶过来。”老道紧绷的脸色一松，对旁边的小道士轻声道。
“是，师祖。”小道士非常乖巧的作了个揖，缓缓退了出去。
“该来的终究会来啊，只不过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老道有些意兴阑珊，神情凄凉。
牛有道不语，等待老道继续说下去。
“十几年前贫道游历天下，遭遇大劫，得人相助，才保存性命。两年前有人找到我，说报恩的时候到了。”
“他们让我在一张空白的路引上盖章，为其证明。这本来也没什么，无非就是一张路引罢了，有什么？可是我知道，以他们的身份，要求岂会这么低？”
至于什么要求，老道没有说，牛有道也没有问。
“你填上名字吧，我稍后去官府道宫为你上名，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第三个徒弟。”老道叹了口气对牛有道说道。
大明朝的阶层非常固化，种地的祖祖辈辈都是种地的，做工的祖祖辈辈也都是做工的，想要做官，只有一种途径，那就是读书参加科举。可是读书是一般人能读的起的吗？
想要跳跃阶层，难于上青天。
牛有道手上的两个路引带来的身份，都是非常好的阶层。一个是道士，一个是锦衣卫小旗官。
永乐朝的道士非常高贵，但是获取的难度特别大，没有门路，根本成不了道士。
锦衣卫小旗官，是锦衣卫的小吏，小吏好歹也有官身，好好熬下去，最起码也能混个百户出来。
吹干路引上新鲜出炉的三个字，从此以后牛有道在大明就有一个身份，一个拥有道碟的伟大道士！
还真观里的人不多，德仁老道在牛有道之前只收了两个徒弟。
大徒弟道号兴强，二徒弟兴盛，这两人都是敦厚老实之人，对新来的师弟牛有道很是照顾。
“小师弟，你流落在外多年，真是苦了你。”
大师兄兴强拉着牛有道的手，眼神里充满慈爱。
牛有道有些不习惯被一个男人拉手，不动声色的抽出了手，笑道，
“大师兄，我一点儿都不辛苦，儿时遇到师父的时候，师父本想将我带回来，后来师父又觉得不经历磨难，日后很难得道，于是就让我在外流浪了几年。”
“还是小师弟深得师父喜爱啊，哪像我跟大师兄，跟师父修道十几年，从来没有出过寿州，至今碌碌无为，只做些收租的活计。”
二师兄兴盛在一旁有些羡慕说道。
牛有道有些无语了，一个少年独自一人在外流浪，过着乞丐的生活，这值得羡慕？
安安稳稳收租十几年，衣食无忧，这就是神仙的日子啊，还碌碌无为，你想做什么？
还真是温室里的花朵，辛亏德仁老道有点名声，会捞钱，不然全都喝西北风去吧！
牛有道知道德仁老道给他编造这么一个身份来历，是为了打消众人的疑虑。
毕竟一个新人很难融入这个集体去，但如果也是有几年资历的人，就要方便许多。
“二师兄，你们也修道十几年了，为何不出去游历天下呢？”牛有道问。
“师父说我们秉性纯良，外面人心险恶，我们不适合出行。”兴盛叹了口气道。
“是啊，再说了，我们出去了，观里这么多的良田怎么办？总是要有人看着的。”兴强道。
“师叔师叔，给我讲讲外面的世界呗。”世晨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充满狡黠。
“小师侄，我的金身钱，可要好好给我刷啊，千万别想着中饱私囊！”牛有道捏了捏世晨的脸蛋，瞪着双眼道。
“那是，师叔供奉给神像的金身钱，哪个敢贪？”世晨干笑一声，逃出牛有道的攻击范围。
世晨是兴强的徒弟，是还真观里唯一的三代弟子。
“真不知道大师兄从哪找来的弟子。”
牛有道心里感叹，这小道士充满灵性，不似兴强兴盛那般呆板木讷，好好培养，是一个好苗子。
听到世晨敲了牛有道一百里银子的事情，兴强兴盛两人只是笑笑没有多说什么，显然这种事，小道士不是第一次做。
不过这些天以来，牛有道对三人的品性倒是摸清楚了，他们都不是贪财之人。
平日里生活很节俭，不贪吃不贪喝，经常救济附近百姓，补桥修路，治病救人，名声特别好。
最后，牛有道还是讲了一些他当年在外游历的事情，当然，都是瞎编的。
以牛有道的功底，瞎编几个故事，应付这几个足不出户的道士绰绰有余。
“那年我登庐山，看那瀑布，从天而降，感悟大道，有诗云，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牛有道牛气哄哄的，背着双手，踱着步子。
“哇，师叔好厉害，还会作诗。”
小道士世晨小脸涨红，恨不能自己身在那瀑布下，点燃檀香，感悟大道。
“叫你多读书，你不听，丢人现眼的东西！”兴强一个板栗敲在世晨的脑袋上，恨铁不成钢。
“啊？”
小道士不解，抱着头窜到兴盛身后。
“这是宋朝大学士苏东坡作的诗，你小师叔才多大，怎会作诗？”兴盛捏了捏小道士的脸，一脸慈爱之色。
牛有道愕然，发现兴强兴盛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神色，他了然了。
一门的文盲啊，乡野村夫，羞与为伍！
就在牛有道唾沫横飞，吹牛打屁的时候，老道士德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身后，他一脸惆怅与不舍。
“咦？师祖你来了？小师叔正在跟我们讲太祖皇帝当年在鄱阳湖大战陈友谅的故事，真是精彩万分，令人向往啊！”
小道士发现德仁老道后，叽叽喳喳的叫道。
“有道，你过来一下。”德仁老道对牛有道招了招手。
“师父叫我，等我回来给你讲太祖高皇帝击败陈友谅之后如何问鼎天下的故事。”牛有道趁机捏了捏小道士的脸蛋，一脸贱笑。
小道士揉了揉快要被捏红的脸蛋，盯着牛有道的背影，小声嘀咕，不就是敲了你一百两吗，这么记仇，真小气！
“师父，找我啥事？”
刚来的时候，牛有道对德仁老道还是有很深的戒备心理，摸不清楚他跟锦衣卫的关系，担心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是幕后黑手。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牛有道知道德仁老道是真正的道士，品格高尚，温和善良，是一个好人，所以也就认可了他，将他当做真的师父。
德仁看着牛有道稚嫩的面孔，良久没有说话，看的牛有道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有道，你入我门，希望你能忘记过去，从新开始。我知你有灵根，日后必定不凡。”德仁悠悠的说道。
“你知道我？”牛有道敛起笑容，认真问道。
“不知。”德仁淡淡回应。
“那你跟锦衣卫？”牛有道质问。
“此生从未有任何瓜葛。”德仁老道神色平淡，见牛有道不信，便又道，
“之前不知对方是锦衣卫，前两年才知，我只是配合做了一份路引，将你引入道门，给你一个身份，其余一概不知。”
“我相信你。”
牛有道看着德仁，叫了声师父。
“你的两个师兄，天资鲁钝，但是秉性纯良，你的师侄，天性跳脱，还真观锁不住他。他们之后说不定要靠你照拂，如果有可能，希望你能顺手帮衬一二。”德仁道。
“嗨，有师父在，他们哪里需要我照拂呀。”牛有道大大咧咧的笑道。
“好吧好吧，一定一定，入了还真观，都是一家人，相互帮衬着呗。”见师父不语的看着他，牛有道连忙答应。
“武当山金殿封顶仪式即将开始，你跟着兴强一起去吧，他没怎么出过远门，有你在一旁照拂，我很安心。”德仁老道说道。
“啊？这样的盛会，师父你不去？”牛有道有些诧异。
要知道武当山是皇家道场，朱棣登基后，北修皇宫，南修武当山，如今武当山封顶，据说皇太孙朱瞻基会代表皇帝过去主持仪式。
这样的盛会对任何一个道士来说都太重要了，牛有道原本还在想着如何求德仁老道带他去见世面呢，谁知道德仁竟然不去。
“贫道打算将还真观传给兴强，随后云游天下。”
德仁老道一脸淡然，至于他心里如何想，没人知道。
没过多久，大家都知道了德仁道长即将远行，兴强接任观主之位，远赴武当。
“师父，为何突然决定云游？”兴强不解问道。
“为师十多年没有动了，静极思动，余生在路上。”德仁抬头看天，一脸的高深莫测。
“师父，您云游天下，总要有个能使唤的人在身边伺候，不如带着我吧。”兴盛憨厚的说。
“为师喜欢独来独往，天地为床，日月星辰为伴，行走天下，逍遥世间以寻道。”德仁深吸一口气道。
“那我跟着去武当见见世面，成吗？我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哩！”兴盛不死心。
“难道你想让世晨守家？”德仁语气有些重了。
兴盛见师父有些不高兴，低着头，不再敢出声。
“师父，我为大师兄，理当让着师弟，这次武当之行，就让师弟去吧，我守家。”兴强平和的道。
见兴强如此说，德仁没有再勉强，算是默认了。
几天后，众人目送德仁离去，相顾无言，牛有道总感觉德仁的离去，跟他有些关系，但是又不确定。
又过去几天，一切都准备就绪，牛有道他们各自背着一个行囊，准备前往武当山，参加封顶盛会。
小道士世晨软磨硬泡的也跟着出来了，十二岁的少年跟着两个师叔行天下，一个十五岁，一个三十五岁。
这年代的交通，牛有道是服气的，天下之大，想要远行，最好的交通工具是坐船，如果没有船，那就只能骑马。
骑马，对于一般人来说，简直就是罪过。
一天时间不到，牛有道的大腿内侧就磨出了血，在这炎热的夏季，异常痛苦。
“师兄，咱们歇歇，歇歇。”
牛有道痛苦不已，上次骑马也就个把小时，没什么感觉，这次不行了，扛不住。
看着世晨潇洒的跳下马，冲他做着鬼脸，牛有道有些羞愧，他竟然还比不过一个孩子！
“小师叔，至于吗，这才下船，刚骑上马，就受不了了？”世晨取笑道。
“你这家伙，不是说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吗？怎么这么会骑马？皮挺厚实的啊！”牛有道揉着酸麻的大腿，暗道这具身体太羸弱。
“小师叔，没出过远门跟不会骑马没关联吧？我平时无聊的时候，就喜欢策马奔腾，咱是男人，男人皮要那么嫩做什么？”小道士挥舞了两下马鞭道。
“就你还男人，就一小屁孩！“牛有道笑骂。
“再坚持坚持，争取在天黑前赶到安庆城。”兴盛也下了马，喝了口水，他也累了。
“真是种田种到死，念经念到撑啊！”
“这帮臭道士，从小锦衣玉食，细皮嫩肉，无须劳作，就有良田豪宅，咱们老百姓，面朝黄土背朝天，也刨不出多余的粮食来！”
“大明的蛀虫，渣滓！”
“我呸！”
……
三五个农夫经过，见牛有道他们因为骑马磨了嫩肉而抱怨时，都毫不掩饰的唾弃鄙夷，他们对道士的特权非常不满。
“你们怎么说话的？”世晨年轻气盛，听不得这些，说得就像他是那些脑满肥肠欺压良善的恶徒。
“小子？我们说得不对吗？你们靠什么吃饭自己心里清楚，一群垃圾！”
见这个小道士还不服气，这几个农夫更来气了，各种污言秽语，毫不顾忌。
世晨哪是这些人的对手，不一会儿，小脸就被气的通红，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几位施主是不是对道士有什么偏见呀？”牛有道上前，将世晨拉到身后，笑眯眯道。
据他所知，还真观拥有的良田有数万亩，没有一寸地是不义之财，还救济了许多百姓，深受百姓拥护。
难道这边的道士不一样？
“你一小道士也许没有作恶，但是你为道士就是原罪，你之所以有马骑，有饭吃，有衣穿，还不是靠老道士吸血？”有人不忿。
听到这，兴盛这个憨厚的人都怒了，他不许别人如此污蔑攻击他师父。
“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如此胡言乱语，就不怕遭天谴吗？”兴盛怒道。
“如果真有神明，第一个遭天谴的肯定是你们这帮蛀虫，恶棍！”那人继续嘲讽。
看到这群农夫对道士如此态度，仿佛不似妒忌道士的特权，反而像跟道士有深仇大恨一样，牛有道察觉到有些不对。
“施主，我们不是安庆府的道士，我们是从凤阳府过来的，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牛有道尽量放缓语气，笑着道。
“你们不是我们这边的道士？”那人问道。
“是的，我们是凤阳府寿州还真观的道士。”世晨插嘴道。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嘛，安庆的道士脾气怎么这么好了？都被我们这样嘲讽了，还不动手。”另一人恍然大悟。
“动手？动什么手？”牛有道问。
“看来你们不知道此地的道士是如何盘剥百姓啊！”那人道。
经过一番交谈，牛有道终于知道这些农夫为何如此痛恨道士了。
这边的道士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像还真观那么大的道观，最起码有在籍道士百来人，不在籍的道士更有数百人。
这么多人不事生产，要养活这么多人，只能盘剥周边的百姓，道士们整天无所事事，又有特权，养成了骄奢淫逸的习惯，走马遛狗，欺压良善，恶贯满盈，多不胜数。
成为道士，拥有道籍，那是无数人的梦想。
可惜，道籍的审核与发放特别严格，各种找关系，走后门也不一定能上，许多名额还被权贵子弟占去。
普通穷苦人家子弟为了拥有道籍，先去道观做假道士。
做苦活，累活，脏活，苦苦熬着时间，就期望有朝一日鱼跃龙门，成为一名真正的道士。
许多假道士熬了几年，最后熬死了都没有成功，他们只是真道士的奴隶罢了。
听到这些，牛有道仿佛明白了什么。
刚拥有道籍的道士，社会地位堪比秀才，最小的一个道观的主持，地位堪比举人，而像还真观这么大的道观主持，社会地位比一般的进士都高。
这年头，道士竟然是特权阶层，道士竟然比读书人都风光，这颠覆了牛有道的三观。
“看来，成为一个道士还不错，嘿嘿。“牛有道对未来有了一丝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