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寺尼桑。”小女生怯生生地站在门口,抬起头想看,但又不敢看北川寺,只好声音又细又软地轻轻叫了一声。
“嗯。”北川寺点点头,扬了扬手中的关东煮,“刚才肚子有点饿了,绘里,你想吃点吗?”
“不、不用了。我只是刚才听见门、门口有动静,才下楼看看的,晚安,寺尼桑。”
小女生对着北川寺深深地鞠了一躬,完事儿后整个人如受惊的小老鼠一样逃上楼去。
看着对方仓皇上楼的背影,北川寺也只是面色淡然,平静地把门关上后来到客厅。
客厅中,满面温和苍白双颊的中年男性正看着大步流星的北川寺。
“寺,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那么晚出门,绘里都吓成什么样了?你是哥哥,必须要保护绘里才行。”中年男性敲了敲面前的桌面,用半带责备的语气说道。
这名坐在桌边的中年男性是北川寺的父亲,北川健一。
“我知道了,以后不会这样了。”北川寺用抹布擦了擦桌面,随即将还冒着热气的关东煮拿出:
“要吃吗?”
“啊...关东煮啊,我可是最喜欢吃这个了。”
北川健一笑了起来。
“嗯。”北川寺轻轻地应了一声,将关东煮放下。
“最近虽然是冬假,寺你也不能松懈啊,该完成的作业都得完成,有空还要记得带绘里去新年参拜啊。”
“好。”这些都只是小事,北川寺当然得答应。
可北川健一就像个小女生一样,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和北川寺唠叨一遍,北川寺又接连应了几声后,就不再应下,背过身子静静地听着对方说话。
对方的话大抵就是一些分别时父母都会老生常谈的话——什么记得盖被子啊、吃饭饮食要有规律啊、气温骤降,要加衣服啊...
北川寺认真听着。
突然,北川健一的声音一停。
“寺。”
“嗯?”北川寺听着身后的呼唤,将灵龛打开的动作也是一滞。
“以后...这个家就拜托你了。”
“......”
“对不起啊...爸爸...这么没用。”北川健一的声音渐渐模糊了。
“......”
“这几年...真是对不起你们了,也辛苦你了。”
“......我从没觉得辛苦过。”
沉默了许久,北川寺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神色依旧平静。
这是实话,前身虽然有迷茫,有难过的时候,却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辛苦过。
“其实我想说的还有很多...可是时间不够了。”
北川健一说着说着就流下眼泪,止不住地流下眼泪。
他直到现在才希望时间慢点,再慢点,再走慢一点,再让他多说几句话——
“我、我...爱你...们...”
背后北川健一的声音逐渐拉长,盘旋,撕裂,消失。
北川寺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打开小小的灵龛。
灵龛之上是一张黑白双色的照片。照片上的北川健一满面温和微笑,一如刚才。
关东煮放在灵龛旁边,还冒着些许热气,让人食指大动。
这是北川健一曾经最喜欢吃的食物。
望着北川健一的照片数分钟后,北川寺将经常擦拭的法磬取出,拿细锤,轻敲。
铮——
一阵梵音后,北川寺将手中点燃的供香插入香炉中,闭目凝神。
几年前,北川健一因交通事故去世,北川家获得一大笔赔偿金额,但同样的也失去了家中的顶梁柱。或许就是从那天开始,北川健一就一直守候在灵龛边,静静地守护着这一家人。
天花板上面的倒吊女,洗手台镜边的鬼影,餐桌边蠕动着的肉块儿之所以一直都没有伤害北川绘里、北川寺,其中也应该有他的努力。
有些人经常埋怨父母,觉得父母什么都管,自己毫无自由。
但时间走得实在太快了。往往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常在耳边的声音不觉间已经消失。
子,欲养而亲不待。
北川寺静静地坐在坐垫上,一丝一毫的声响都没有发出。
寺尼桑...
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的北川绘里正一脸复杂地躲在客厅门边,偷偷地注视着北川寺。
她深深地叹息着。
自北川健一去世后,原本话就不太多的北川寺更加沉默,加上母亲的设计师在国外的工作实在繁忙,也没有注意到北川寺的变化。
这种变化一直到高中,北川寺的情况变本加厉,成天阴沉着脸,沉默不语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就连她这个妹妹都和北川寺说不了几句话。
在这样的情况下,北川绘里更是不敢去触北川寺的霉头,见到他就会退避三分,乖巧无比。
但他们始终是血脉相连的兄妹,北川寺难过,她也会因此担忧。
但近来北川寺不知怎么了,见到她也会主动打招呼。会主动帮忙做家务。
给人感觉就像是突然换了个人一样,对方整个人少了几分阴沉,多了一种独特的青年冷硬感。
而正在北川绘里思考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原本静坐的北川寺突然睁开双眼,侧头望来。
“绘里,明天早上有空吗?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明天就去新年参拜。”
“哎?”北川绘里瞪大了眼睛,丝毫没想到北川寺会说出这句话来。
“父亲在几年前就因为交通事故去世,再大的悲伤也应该过去了。”
北川寺的声线依旧平稳。
“北川家还有你,还有我,还有母亲。北川家还没垮。”
不顾那怔然傻愣着望着自己的北川绘里,白凡只是默然转身,再度点起一束长香。
人死了究竟会去往何处呢?
北川寺并不清楚。
可一味沉浸在过去悲伤的人是无法再度迈动步伐的,正如同前身一样。
北川寺答应了北川健一要肩负起北川家,那他就必须做到。
人生在世,总有那么一两个约定不能违背。
既然如此,那就从新年参拜开始。
“我...我明天有时间!”望着北川寺正坐在灵龛前背脊挺直的身影,北川绘里只觉得心中似乎有地方被触动到了,她用力地握紧了拳头,第一次主动发出邀请。
“寺尼桑,明天...一起去新年参拜吧!”
“嗯。”
北川寺听见北川绘里的回答后,点了点头,他抬头看着长香萦绕而上的徐徐烟雾——
一路平安。
事实上,去新年参拜的东西并不需要准备太多,对于一般人来说只要钱到,神社中的神明自然也会到。
北川绘里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只不过——
北川绘里看了一眼自己瘪瘪的荷包,对自己那可怜巴巴的财力表示无可奈何。
妈妈一向都将钱财交给比北川绘里年长的北川寺掌管。
而北川寺之前都是那种阴沉着脸不说话的态度,北川绘里又本来就很害怕自己的哥哥,所以想从他手里拿到钱,根本就是难如登天。
但——
还是好想要好想要啊啊啊——好想要压岁钱啊!!!
“本来还想买几件新衣服的。”北川绘里本来想叹口气,但一想到‘幸福会从叹息中溜走’这句俚语,她又拍了拍自己的脸振作起来。
说起来寺尼桑怎么突然想到要去新年参拜了呢?
一边这么想着,她一边裹着单薄的外套,搓着双手,偻着身子,啪嗒啪嗒地走下楼。
还没来到客厅,她就被北川寺叫住了。
“时间可能有些晚了,可还是新年快乐。”
北川寺随手将压岁钱袋交给北川绘里,平静地送上祝福。
哎?
“真的可以收下吗?”北川绘里满脸诧异。刚才她在上面就在嘀咕压岁钱的事情,没想到一下楼北川寺就把压岁钱交给她了。
而且那份厚实感,根本就不像随意塞进几个硬币或者一两千日元的感觉。
“这就是给你的,随便怎么用都可以。”北川寺点头。
他本人是确实不太明白日本这边的民俗习惯,但金钱的力量永远是无穷的。
至少他觉得,像北川绘里这样的小女生应该会有想买的东西,想要的衣服,北川寺以前怎样他管不着,但压岁钱还是要给上的。
就他现在看北川绘里兴奋的表情,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没有丝毫问题。
北川寺收回上下打量的目光,起身走向客厅——
北川绘里自然感受到北川寺眼神中的冷淡,获得压岁钱的兴奋立刻被压下,整个人也有些惴惴不安。
北川寺的性格这几天性格变化如此之大,该不会这又是对方正在逞强的表现吧?就像父亲刚去世的那几个月。
这么一想,北川绘里面色下意识地变了变。
要真是那样...
北川绘里咬着牙,手中的压岁钱袋被攥得紧紧的,最后——
“寺、寺尼桑!”北川绘里双手攥紧钱袋,脑袋低下,将其递还给北川寺。
“......”北川寺。
北川寺的目光一如刚才一样平静澄澈,对于北川绘里的动作,他只是偏了偏脑袋,吐出一句话:
“不够用?”
嗯?
北川绘里雪白的脸色一下子就涨红了,她知道是北川寺误会了,所以看上去手足无措,
“不、不是的!是...是那个...寺尼桑一直都在努力,我也不能落后,也就是说...也就是说...”
声音越到后面越小。
啪...
北川寺将自己的羽绒服披在北川绘里的身上。
“暂时先别说了,你先去洗漱换身衣服,早餐准备好了,我们等会儿就出发。”
北川寺的声音听起来还是硬邦邦的,但是北川绘里却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她刚才悄悄地就已经看见了,北川寺是特意走去客厅沙发为自己取来羽绒服的。
哈——
看着北川寺忙里忙外的身影,北川绘里对着自己冻得红红的手掌哈了一口白气后又跺了跺脚。
还是好冷!
小说里面说的那种‘心中涌出的暖流’根本就没有出现嘛!
北川绘里急急忙忙地迈着步子走去盥洗室。
......
吃过简单的吐司牛奶早餐后,北川寺与北川绘里一步一步踩在冻得咔擦咔擦的地面上,向着神社方向走去。
昨天晚上是下了雪的,两边的房屋已经完全被雪层染白。
铲雪机将厚厚的雪层堆至道路两边,腾出一条供人行走的道路。
寒冷的冷空气从头顶呼啸而过,直让人将脖子埋进衣领之下。
像北川寺与北川绘里这样去新年参拜的行人组合其实也不算太少,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在一月一日那一天腾出时间来赶去神社。
但人多人少与北川寺并没有什么关系,他都要带着北川绘里去新年参拜。
“如果实在太冷那就回去再加件裤子怎么样?”北川寺回头耐心劝解。
他是搞不懂北川绘里是怎么想的,这么冷的天气下半身还只是短裙外带裤袜。
虽说那裤袜看着挺厚实的,可北川寺并不觉得这能充分保暖。
“不会的啦,寺尼桑,你看前面不也有几个女生和我一样吗?”
确实,在北川绘里指向下,北川寺的确看见几个女生在前面边走边说笑着,她们下半身无疑全都是短裙搭配裤袜亦或是丝袜的组合。
只不过...
在打量一会儿后,那三个女生就明显感觉到北川寺的目光,她们纷纷转身走回来。
“寺...寺尼桑。”北川绘里拉了拉北川寺的手掌,咽了咽口水。
“不要怕,看来是熟人。”
感受到为首女生目光中的戏谑熟稔,北川寺心中一动。
难不成是北川寺在学校认识的人?
只不过看对方这个架势...
北川寺呼吸平稳,不慌不忙地抬头。
此时,三个女生已经来到他身前。
这三个女生当然是北川寺的熟人,其中为首那个长头发名叫星野奈奈的小女生甚至还是北川寺高一时单相思暗恋过的对象。但在之后北川寺被对方以各种理由叫出去戏耍霸凌一遍后,再见到星野奈奈后,北川寺就基本是绕道而行了。
此时星野奈奈见北川寺看见自己竟然还是一副冷淡的样子,脚下动作不由得加快,重重的鼻音也随之发出。
“北川,放了个冬假你就装生人大头鬼了?见到我竟然不主动滚过来?”
北川寺现在这副冷漠无视的样子,感觉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只让她特别不爽。
对她那横眉怒目的样子,北川寺只是皱了皱眉,心平气和地反问:
“你是哪位?”
这人的声音北川寺连印象都没有,想来也不是在手机里给他带来宝贵情报的朋友,他连搭理不太想搭理。
“我是哪位?我叫星野奈奈,现在你有印象了吗?”
星野奈奈二话不说挤过来,她实在没想到北川寺居然敢对自己这么说话。
她面色一变,刚要发怒,随后便看见了缩在北川寺身后的北川绘里。
北川绘里穿着藏蓝色的短裙,上身搭配着米色女士风衣,看上去既可爱又带点小小的清纯之感。
“好啊!北川,我就说你胆子为什么这么大了,原来你这个卑鄙的家伙还找了个新欢。”
小女生莫名的情绪发作了,星野奈奈伸出手掌就要去抓北川绘里的脸。
可谁知手伸到半空中就被北川寺给牢牢抓住了。
啪!!!
一道巴掌甩在星野奈奈的脸上。
这一下,不光是星野奈奈与她那些死党惊呆了,就连北川绘里都瞪大了双眼。
“你打我?...血...我...”星野奈奈张了张嘴巴,有血丝从嘴边渗下。
她连话都气得有些说不清楚了。
自己竟然被打了?
被那个自己戏耍过、侮辱过的窝囊废北川寺给打了?
“下意识动作。”北川寺松开星野奈奈的手掌,声音冷淡。
他抬起头,双眼中的冷淡让不止让星野奈奈发愣,就连星野奈奈背后两个小女生都在怀疑她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那个在学校里自闭的北川寺会是这个样子?怎么想都不太可能。
“我对星野同学没有半分印象。且你一见面就对我妹妹动手,是不是有些失礼了?”
“你以前向我表白过!!!”对于北川寺这冷漠的态度,星野奈奈干脆尖叫起来。
她为什么有种莫名其妙被吃干抹净的感觉?
“那星野同学答应了我的表白吗?”北川寺风轻云淡道。
“像你这种窝囊废我怎么可能答应你?”星野奈奈又气又急,愤怒地开口道。
“那还真要谢谢星野同学高抬贵手,放过了我这个涉世不深的孩子。”
北川寺慢慢悠悠地带着北川绘里从星野奈奈身旁走过。
那份从容不迫的淡定看得星野三人都是满脸发愣。
一直走出去好长一段路,北川绘里才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没想到星野奈奈只是伸了伸手,北川寺就直接给了对方一耳光。
“那个人在学校应该也和我有些矛盾,你不用太在意,反正明天就开学了,到时候我再自己想办法解决这件事。”北川寺往前走着,声音不徐不疾。
“...我知道了。”北川绘里乖巧地应了一声,可目光中的担忧还是怎么都散不开。
对于她的担心,北川寺却不以为然。
一个成年人会对一座高中学校里面发生什么事担心呢?
在北川寺来看,高中学校里发生的事,其实都幼稚无比。
北川寺本身又是偏平静的性格,当然也不会在意。
至于北川绘里,北川寺是真的把她当妹妹看了。
穿越十多天过来,他虽然没与北川绘里说过几句话,但对方关心自己的目光他还是看得见的。
嗯?
北川寺心头一跳,目光远望。
“怎么了?寺尼桑?”北川绘里跟随着北川寺的目光望去。
那是一个湖泊公园,冬日公园的环境萧索,厚厚的积雪覆盖过去,基本上看不见人们活动的踪迹,中心的湖泊呈不规则圆块状,湖面没有结冰。在其四周零零散散的分布着休息用的长椅。
干巴巴的风景树枝丫如鬼爪般探出,秋千锈迹斑斑,泛着如猩红血液的锈迹,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森之感直直地从北川绘里脚后跟直冲脊椎。
静——
死寂一般的安静!
在那风景树密林深处,有人似乎在对北川绘里招手,那只手洁白如玉,看上去美得不可方物。
北川绘里想走近一些,仔细观望——
“绘里。”北川寺平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明明他音调不大,但听在北川绘里耳边却如同惊雷一样炸开。
北川绘里恍然回神,发现自己所处位置时又惊得浑身冷汗直冒。
她正踩在湖堤旁边,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就是森然泛着白雾的湖水。
这种天气要是她真踩进那泛着幽绿色的水中,不死估计也要大病一场。
“走吧,我们去参拜。”
“啊...喔。”
北川绘里怅然若失地点了点头,任由北川寺拉着自己的手掌,向着神社方向走去。
在北川寺与北川绘里离开这里不久后,后面的星野奈奈也紧跟着来到湖泊公园边。
“真是有够离谱,那两个家伙竟然都忘记带钱包过来——”星野奈奈嘴边嘟囔着。
她取出化妆镜,看了眼镜中自己的相貌。
嘴边的血迹已经被擦干净,但原本娇小雪白脸蛋却因此高高的红肿起来。
北川寺那个家伙!
星野奈奈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化妆镜,恨得咬牙切齿。
最后她又吐出一口气,小声地喃喃自语着。
“真是邪门儿了,那个平日里在班里连话都不会说的木头人今天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脸又肿成这个样子,要是去新年参拜肯定会被人笑话的吧?
星野奈奈想着想着就迈开步伐。
今年还是不去新年参拜了吧。
哗啦。
冷。
刺骨的寒意从脚底蔓延上来。
星野奈奈傻眼一般的抬起头。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踩进湖水中,半截大腿都没入了森冷阴寒的湖水当中。
“怎么回事?!”
冻湖的潮湿与寒冷将星野奈奈整个人包裹,她原本红润的嘴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白泛紫!
她的双腿失去知觉,全身都被寒意给支配。
什么都看不见。
原来在不觉中,泛白的湖泊雾气已经将她包裹。
她再回过头,只有密林深处摇曳着的手臂。
摇曳着的手臂——
数以十计的手臂,它们簇拥着挤在一团肉块上面。
手,手,手——
全部都是手!
在寒风当中,如灌木草丛一般摇曳着!
绝望,疑惑,不解,种种情绪混杂着,迫使星野奈奈高声尖叫!
她好想逃,但是逃不掉!
“来。”有人在迷雾中向她伸出手。
这是唯一的生路。
星野奈奈双手伸出,用力地抓住了这最后的稻草!
刹那间,水雾散尽,星野奈奈躺在垫布上,下半身湿漉漉,嘴唇哆嗦泛紫,满脸劫后余生的庆幸。
“谢...谢谢。”
星野奈奈刚想抬头表示感谢对方,可话卡在喉咙边——
有什么东西向着小小的脑袋挥舞过来。
精致的瞳孔中,倒映着明晃晃的金属球棒。
嘭!
公园深处传出一声闷响,随即是人体重重跌落在垫布上的声音。
......
参拜过后的北川寺重新回到湖泊公园,他还有事情要调查,于是找了个理由支开了北川绘里。
湖泊公园还是那个湖泊公园,并没有因为北川寺一来一去而改变什么。
北川寺深吸口气,一缕漆黑的气流闪过双瞳。
世界也因此发生了变化。
在死气之下,他分明看见了空气中布满的游荡着猩红怨毒的血线。
这是‘怨念’。
人的思念有着无形的力量,而当思念集中起来就会变成‘灵’。
灵有好有坏,死前没有强烈怨气的灵就是普通的灵体,对人体也不会造成多余的损害。甚至还有些类似于北川健一那样,作为守护灵一样伴随在人的身边。
但若是死前遭受巨大冤屈怨恨的对待,这种灵就会形成怨灵。怨灵会不自觉地残害生者,因为它们本身就只是对生者怨恨而形成的,所以由它们身上产生的血红色怨念,也是会对人体造成伤害的东西。
或许第一次遭遇到回去不会发生什么,但潜移默化中也会改变人的性格脾气,让人暴怒易病。
北川寺忍不住捂住口鼻。
空气中的怨念已经形成丝线,北川寺可不想花费死气在驱除这些东西上。
也难怪湖泊公园这里没人来晨练,毕竟人都会下意识地趋吉避凶,大部分人看见这种地方估计也会下意识地远离,不会想着踏入这里一步。
北川寺干脆地迈开步伐,向着湖泊公园深处走去。
他要去的地方并不是湖边,而是公园架桥的对面。
在那黝黑深邃的密林中...
而就在北川寺不发一语向其中走去的时候。
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一道目光从暗处正窥视着他的背影。
深深地窥视着——
神谷未来是一个古怪的女生——认识她的人都这么说。
就算她在京北私立高中文体成绩拔尖,长相俏丽甜美,待人稳重大方,也依旧改变不了她那极其糟糕的风评。
因为这个女生偏爱灵异怪谈、都市传说。
灵异怪谈在日本女高中生之间其实很流行,但关键在于,神谷未来对灵异怪谈的话题狂热程度实在太异于常人了。
没有其他的理由,就只是因为神谷未来确确实实见过灵异事件发生。
那是2015年的4月份,她刚升国中的时候。
那个时候班上的女同学间流行着一个非常著名的游戏。
四角招魂游戏。
这个游戏或许在这个令和年代已经有种老生常谈之感了,但在15年的时候,它在校园中还是非常流行的。
在夜半时分,一个方形空白房间中,将所有灯光灭掉,四个人面对墙角站着,在被人拍到自己前,每个人都必须面朝墙角,绝对不往背后看。
而在第四个人走到下一个角的时候,他原本站着的位置应该是没有人的。
此时如果有鬼魂被招出来玩这个游戏,那个空的角就相当于多出一个“人”,此时只要拍到它的肩膀,它就会继续走到下一个角,去拍下一个人的肩膀,所以游戏理所当然就无法停止了。
作为当时班内受欢迎的美人,神谷未来当然也收到了游戏的邀请。
具体的游戏流程,说实话神谷未来已经记得不太清了,她只是清楚地记着,当时游戏进行过程中,有人突然发出尖利恐怖嚎叫声。
听见那声刺耳的尖叫,神谷未来下意识地偏过脑袋,向着发出声音的那个方向望去——
原来根本就没有人尖叫,只是大门被夜风撞开发出的声音。
但趁着月光,神谷未来却看见了。
那是一个身高接近三米,脑袋碰到天花板的女人。
对方的肤色如月光一样皎洁。
在神谷未来发现的时候,她就已经站在同学A身后,如剪刀一般长短的手指甲深深地插进了对方的喉咙中...
那次游戏过后,同学A就转校了,后面再传来消息的时候,就是对方被施工现场莫名弹射出的钢管贯穿喉咙的死讯。
神谷未来由此得出世界上确实有灵体存在的结论,也因此对于恐怖灵异事件感兴趣了。
事实上神谷未来的行为谈不上对灵异事件的喜爱,而是单纯如‘1+1=?’孩童一样的对未知事物求知欲而已。
也有可能或许从那天偶然见到日常生活中异常后,她也逐渐变得有些不太正常也说不定。
但在外她依旧是端庄稳重成熟的女子高中生。
至少神谷未来是如此认为的。
而正是这个端庄成熟稳重的女子高中生,现在正蹲伏在湖泊公园,窥视着前方不远处的北川寺。
神谷未来早就打算一个人调查这个湖泊公园。
因为生性敏感的她感知到了与四年前看见怨灵时一模一样的让人浑身发毛的感觉。
直觉告诉她,这里肯定有什么秘密。
但由于课业拖延,朋友邀请新年参拜,家庭旅行种种原因,她竟然拖到今天才赶过来。
“那个是...一班的北川寺同学?”神谷未来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地方遇见这个人。
要是说神谷未来风评是不好,那北川寺的风评简直就能用‘惨不忍睹’这几个字来形容了。
这位北川寺同学虽说成绩不错,偶尔也会在晨会上讲话,但听闻他事迹的人,估计都会露出鄙夷的表情。
就神谷未来听见的那几个版本,估计最真实的就是北川寺单相思某位女同学不得,最后竟然趁那位女同学上体育课的时候把对方贴身衣物从更衣室卷走。
事实上卷走几件内衣内裤其实不算什么。
神谷未来想着。
欲望催生动力,就算这位北川寺同学把她内衣内裤全部拿走,接着在周六周日的早晨对着自己的内衣内裤来上一发,那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因为他有那个把人内衣内裤带走的能力嘛。
只要有那个能力不被她神谷未来发现,那不管对‘战利品’做些什么,都是北川寺理所应当行驶的权利。
神谷未来能理解,但这并不代表她认可北川寺拿走对方贴身衣物后还被发现的失误。
在她看来,那就像放久了的红酒,原本还算醇香四溢,最后却发现红酒的味道早就已经变质的感觉。
“这是一个不合格的变态。”神谷未来下了定义,同时一双美眸紧紧地注视着北川寺的身影。
既是如此,那这个不合格的变态现在正要去干嘛呢?
她的好奇心又涌起来了。
正如前文所说,她是一个不觉得欲望可耻的女孩儿,当然也不会现在跳出去对北川寺在学校的行为作出批判,况且事实究竟是不是传闻所说的那样也是两说——
她不会被流言蜚语摆布,她只想满足自己的好奇。
清晨一大早,北川寺在这个地方究竟想干什么?
寒风刮在神谷未来的小脸上,让神谷未来手脚冰凉的同时,也让她双颊浮现出淡淡的红痕。
她蹑手蹑脚地跟在北川寺身后,一丝一毫动静都没有发出。
神谷未来对自己的跟踪技巧很有自信,一般人根本就别想发现她。
走入湖泊公园,越过秋千、跷跷板,绕着湖堤走了一圈,北川寺这才来到木架桥前。
他动作飞快地过了桥,神谷未来也紧随其后。
但...
水雾不知何时弥漫而起,神谷未来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刻,她整个人就站在幽深密林之前。
一股股不正常的寒风自林间小道处吹拂而来,期间掺杂着莫名的异味,让神谷未来的小鼻子耸动。
她下意识地裹紧风衣,似乎能感到那阴冷的寒风穿透过厚实的手套,让她手指僵硬。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被密林包裹。
让人难以喘息的感觉涌上喉间。
幽深前路早已不见北川寺,后路似乎也已被黑暗截断。
神谷未来咽了咽口水,似乎也察觉到气氛渐渐不对。
但她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去。
湖泊公园之后是一片密林,由于修缮不当,这里的道路在积雪融化后显得泥泞不堪。
这里是人迹罕至之处,若是没有特殊理由,神谷未来才不会踩在这条泥路上。
两边是摇曳着的低矮树林,干枯的树枝如鬼爪般攀附着。
神谷未来顶着莫名的心里压力,一路向里快步走去。
在道路的尽头什么都没有,只是被矮小风景树所截断的前路而已。
神谷未来小小地吐出一口气,刚想转身离开——
但她的美眸却清晰地捕捉到隐藏在右手边一抹蓝色。
她扭头望去。
那是用蓝色铁皮钢板所搭建小屋,一派经过风吹雨打而锈迹斑斑的样子。
神谷未来那该死的好奇心又涌上来了。
“什么东西啊?”
神谷未来嘀咕一声,贴着钢板间的缝隙,向内望去。
有东西整齐排列着。
横一排,竖一排。
在屋内中央有东西极为惹眼。
那是裹着泥水的沾满凝固血块女性尸体。
那双曾经失去焦距的大眼睛正对着神谷未来。
密林幽深,藏尸处,少女。
寒风呼啸——
神谷未来擦了擦眼睛,深吸一口气,随即又定睛向里面望去。
裹着泥水血浆的尸体还是静静地躺在原地,并没有如神谷未来思考的那样揉揉眼睛后就消失。
神谷未来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
她并没有如一般小女生那样尖叫。相反,她认为自己这个时候能多安静就要多安静,以免把可能还逗留在附近的杀人凶手引过来。
她首先整理了一遍思路。
首先,这是一个非常隐蔽的藏尸处,除了她之外还有另一个杀人凶手知道。
而看目前的情况,那个杀人凶手应该还不知道这个地方已经暴露了。
但那个杀人凶手究竟是谁——
神谷未来倒是没有将矛头全部指向北川寺。
毕竟现在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她只能说疑点都似乎指向了北川寺...
神谷未来翻来覆去想了很久,一双美眸越发闪烁着感兴趣的光芒。
孤身一人来到此处的北川寺、里面冷藏着女性尸体...这一切的一切都让神谷未来久违地感到兴奋,这不就是侦探小说或者游戏中的侦探独自一人调查事件的桥段吗?
帅气的主角说出‘真相永远只有一个’这种宣言。
没错,只靠她一个人...这就是个出人头地的好机会...
于是神谷未来拍了拍手点头。
嗯,报警吧。
虽然很遗憾,但侦探游戏就只能玩儿到这里了,神谷未来还没自大到觉得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生能解决这整个事件。
“说起来北川寺那个家伙究竟去哪儿了?他一个人往这边走过来,怎么看都不像是偶然。”神谷未来喃喃自语着,警惕心十足地把脑袋偏过来偏过去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她就会迈开那两条雪白修长的大腿逃跑,不给北川寺一丝一毫的机会。
只要一有风吹草——
嘭。
摆动着脑袋的神谷未来撞上了什么人的身体,她抬头看,正好对上北川寺平静冷漠的双眼。
“呵...呵呵呵呵...”神谷未来下意识地露出乐呵呵笑眯眯的表情。
她明明对自己的跟踪技术还是很有自信的。
静——
......
站在自己身前的北川寺身上沾满血污,手里面还拎着一袋用蓝色透明垃圾袋包裹着的东西。
如果神谷未来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用生石灰粘合在一起所粘合的肉块。
密密麻麻由女人手臂的组成肉块。
但是神谷未来出乎意料的没有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情绪来,相反她还饶有兴致地抱着双臂,面不改色地开口:
“我想问北川同学一个问题。”
“问。”
北川寺的声音听起来冻如寒冰,简单地单字吐出,眉毛都没有抖动一下。
这个同学也太过冷淡了。
要是有人再继续在神谷未来耳边吹风,说北川寺是一个软脚虾偷内衣的变态,神谷未来一定要把自己穿着的丝袜脱下来塞进对方的嘴里。
你管这叫偷丝袜的变态?
这根本就是个冷血杀人狂吧?!
在北川寺的目光注视下,神谷未来保持笑容道:
“那个...请问我现在把自己身上穿着的内衣内裤全部都脱下来交给你,你能饶我一命吗?”
北川寺没有就对方这大胆的言论发表任何看法,只是上下打量起神谷未来。
一头干净的黑发洒下,棕色格子围巾遮住了她半张脸,但看她那双明媚的大眼睛,想来也应该是难得一见的俏丽女生。白色大衣裹得她严严实实的,藏蓝色的中短裙摇曳,露出其下黑色加厚的丝袜,她踩着一双淡褐色长靴,大腿修长笔直,整个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但北川寺并没有在意这个,他将手臂尸块随手丢在一边,拍拍手:
“你认识我?”
“?北川同学这个问题...可有点耐人寻味啊。”神谷未来嘴角勾了勾。
反正她也不觉得自己打得过北川寺,看样子对方也对自己的身体不感兴趣。
情况都这么糟糕了,她干脆也开始放飞自我,随口道:
“北川同学,你要问的问题应该是——现在京北高中还有谁不认识你?毕竟你可是京北有名的内衣窃贼。”
“......”北川寺。
内衣窃贼?前身还干过这种事?
对此北川寺保持沉默与神谷未来巧笑嫣然的双眼对视。
他现在还没弄清楚北川寺在学校中的情况,面前的女孩是北川寺的同班同学也说不定。
遵循着言多必失的原则,北川寺没有多说一句话。
但北川寺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突然冒出来一句:
“我很好奇。”
神谷未来又开口道:
“我曾经远距离观察过北川同学你,你在学校中与现在根本就是两个样子,学校中的北川同学与现在的北川同学感觉根本就不是一个人,非要说的话——”神谷未来手指在自己的眼眶边点了点。
“那就是眼睛。”
“一个人的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以前北川同学的眼中我只看得见怨天尤人、对自身的痛恨埋怨,但现在的北川同学...”
神谷未来眨眨眼睛。
“北川同学现在的眼神真的很特别。要不是你还是北川同学那张脸,我估计会把你当成别人看——还是说,表面是北川寺同学内里却……你真的是北川同学吗?”
神谷未来眨了眨眼睛,手指放在粉唇边,显得十分好奇。
自信且平和,不争不抢,不夺不予。
对方给自己的感觉就是已经超出了他这个年龄阶段的稳重之感——之前的北川寺肯定没有这种气场。
“......”北川寺。
自己这就暴露了?
“我现在有些后悔。”北川寺回过身,拿出手机。
“后悔什么?”神谷未来敏锐地察觉到对方似乎根本就没有加害自己的心思,于是言谈也逐渐放肆起来了。
“后悔为什么不让你把内衣交给我,我好用内衣堵住你的嘴巴。”北川寺随口抵了这个‘十万个为什么’少女一句,找到手机通讯录上的一个名字,拨打了电话。
“哎?”神谷未来的嘴角勾起来,目光轻佻,嘴巴上又调戏了一句:
“现在让人家脱也没关系喔~”
“那你脱吧。”
北川寺头抬起来,声音认真地说道。
“......”神谷未来。
嗯...
嗯?????
见北川寺真一副‘你不脱我来帮你脱’的打算,神谷未来嘴巴动了动——
她现在才觉得自己真不应该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