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只有一个词，我没有第二次使用过，它静静地安踞在并不明亮的位置上，留给那唯一的城市。
这个词叫“伟大”，这个城市叫“费伦”。
伟大是隐隐然的气象，从每一块青石砖溢出，从每一扇旧窗溢出，从每一条雕纹溢出，从每一束老藤溢出。哥哥们给我描述过费伦的景象：那里真的风光沉醉，那里真的生机如茵。午后的阳光，常青藤爬在红砖的阁楼上，枝条伸入木制的百叶窗，你可以轻轻去碰那点嫩绿的新芽；轻雾之下，费伦皇帝广场上的康斯坦丁大帝雕像威势逼人，而在这温润而柔软的空气中，你却能擦掉雕像台下白色大理石上的一点露珠……正是从他们的描述中，我知道了建筑也可以如此精巧优雅而气度非凡，一个城市也可以配得上一切溢美之词。
每次站在奥索尔的高耸尖塔上俯视四方，我都会久久凝望费伦的方向，身在萧索而冰冷的奥索尔中，当冬天来临寒风吹彻之时，唯有对费伦的渴望能够带给我一丝温暖。
所以我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卢安达尔大师提出的计划。
我不知道卢安达尔是什么时候成为传奇的，也不知道他的传奇称号“逆流之人”的含义。我不知道卢安达尔是否真的有能力解决卡拉图面临的暗杀困局，也不知道这次他是否值得相信。我不知道乌鸦到底是谁，也不知道眺望之铃能否支持我完成使命。我只知道我将要去往费伦，去往那个我一生向往的地方，去往那个作为一个女性而被守旧的皇室禁止踏入的禁地。我不想成为一个单纯的政治筹码，嫁给一个我素未谋面的男人，在无形的桎梏中度过我的一生。
卢安达尔警告我，这是一次有去无回的旅程。但我并不在乎，皇室对女性的束缚在白十字战争之后便愈发严厉，我也已经有十年之久没能尽情地到处闲逛一次。我对奥索尔这座城市已经不再留恋，对填满虚伪的皇宫也是如此，对死气沉沉的卡拉图也是如此，我早已无牵无挂，茕茕一人。
去掉一些乱七八糟的头衔，我只是一个渴望旅行的人而已。在我的床底，有着从未用过的帆布帐篷，有着崭新锋利的折刀，有着光滑如鹅卵石的火石……每一次，我看到奥索尔城门敞开，去迎接那些沾满风尘的旅行者们时，看着他们脏兮兮的斗篷、乱糟糟的头发、开裂的手杖和破旧的钝刀，都会为他们的经历感到无比羡慕，而愈发憎恨宫殿中那些无休无止的单调舞会：正是它们给我的生活涂上了苍白的颜料，从此所有颜色我都无法再见。
卢安达尔当时说，公主殿下，你一旦答应，就没有回头路了。
我只是轻轻摇摇头，卢安达尔大师，我是一个旅人，从来不回头。
卢安达尔听完笑起来，我们相识十多年，我从未见一向阴鸷的他露出如此爽朗的笑容。
雪莉，我果然没看错你，你是天生的吟游诗人，是搏击天际的卡拉图苍鹰，而不是困于笼中的鸟雀。
是的，我是乘着蜡翼飞向烈日的伊卡洛斯，穷尽我这一身的羽毛，忍受太阳炙烤的苦痛，只求在坠地之前鸟瞰大地上的一切。安然地远眺四方是灵长类最美满的幸福，不然的话，为何撒旦要诱惑耶稣，让他眺望这无穷的天涯，见识那地上的万国和万国的荣华？（《新约·路加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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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鸦踩着完全无声的步伐，手中的愚者之溪在他的遽然跃起中瞬间捅穿了守卫的喉咙，正双手突刺灌注了剑术大师最大的力量，黑色剑身整根没入对方喉腔。紧随其后的夜莺则一刀击穿另一个守卫的精金装甲，直接捅入心脏，在守卫不断的抽搐中慢慢将他放在地上。隐于黑暗的云雀则吊在他们后面，他手上短杖所加载的法术随时准备击发，清理掉一切突发的危险。
乌鸦将愚者之溪从死去守卫的脖子上抽出，横挥血振，洒出一地血弧。他望了一眼走廊尽头点着的油灯，微微眯起眼睛：“是那个方向吗？”
云雀：“是，卢安达尔的内室就在那边。”
夜莺：“传奇法师，久负盛名的‘逆流之人’，我们三个真的可以？”
乌鸦：“预言系传奇法师，还是学院派的理论研究者，他的进攻实力毕竟有限，我缠住他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你们趁机会毁掉文件就行。何况手上还有一堆高等法术卷轴，虽然比不上真正的传奇法术，但也是费伦军方最强悍的一批存货了。”
两个月前，守夜人、牧羊人、外廷骑士和仅存的两名织雾人终于抵达目的地，费伦帝国三大特种部队以及总信息局直属部队的豪华阵容齐聚奥索尔，要是奥索尔高层能够得知这件事，不知道脸上会有什么表情：费伦帝国的立国之本就是在整个大陆上首屈一指的预言系，潜入、破解、渗透、反渗透，早就有一套完善而精确的理论，渗入奥索尔轻而易举，而卡拉图则是守旧的国家，依旧抱着塑能系和防护系为主力构成的古典军队，使用古老的兰彻斯特方程去解析战争，却不知道在新的世界军事形势下，战争形态已经发生了深刻的改变，正规的大军团接触绞杀作战已经不再是主流，这点从白十字战争中便可得见。
费伦在白十字战争后确立了“从今往后，要在保证大军团战争胜利的前提条件下，多打非对称战争”的指导思想，正式标志着费伦的作战重心从正面作战移动到特种作战上。“以小规模精英部队实施对敌重要设施的零伤亡战”成为费伦军方在新时期的战术目标之一，而特种部队们也没有让军方大佬们失望，无论是迅猛的军事反制，还是专业的渗透暗杀，他们都表现得游刃有余，有人说他们的成功依靠的是强大的个人武力，有人说他们的成功是因为铁一般的纪律，有人说他们的成功是因为军方不遗余力的物资支持。
然而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这个时代，料敌先机就是一切。他们立下赫赫战功的坚实基础，是以帝国总信息局为中心，皇家法术高塔、皇家预言系、皇家外廷骑士谍报机构为辅的信息情报网路。
在外廷骑士的帮助下，他们成功无声地击穿了奥索尔皇宫的结界，虽然只是一个很小的角落，但足够建立一个盲区。预言系法师和幻术系法师们随后跟上，稳固这个空洞并加以伪装，于是这里就成为了费伦进攻卡拉图的最前线。
随后就像卡拉图官场内部流传的那样，在两个月的时间里，费伦特种部队如入无人之境，再次血洗了整个奥索尔高层，除了最深处的皇室和一些机要设施他们无法触及，其余的一切和十年前的守夜人组织的大规模刺杀一模一样。只不过，这次，费伦帝国已经不打算攥取任何政治利益，在安德烈大公事件之后，证实“阿尔法之骨”事件是卡拉图地下政治掌控者尼古拉·勒梅引发，皇帝对卡拉图的期望已经降到冰点，连续发下十二道敕令召回皇家直属特种部队，命令提前进行“八音盒”计划。
而八音盒合上之时，不死不休的黑十字战争将由费伦特种部队掀开蒙布，累累的白骨将血债血偿。
动手。
乌鸦打了一个前进的手势，迅速拐过走廊，脸上的鸟嘴面具在油灯下一闪而过，夜莺和云雀紧紧跟着他，以散兵的阵列迅速向前推进。虽然他们的步点很轻，但已经足够让和他们只有一个拐角之遥的卢安达尔听见。
他们听到了一个老人的声音，还能听出他有轻微的喉咙炎：“……时间之门已经打开，进去吧，公主。老朽将紧随其后……噢不，天啊，怎么可能这么快……”
他们明白自己已经暴露，也对此早有准备。云雀无言地朝里面指了指，夜莺会意，随即闪身突入内室，毫不反光的黑色飞刀在她手中翻飞而出，直射站立在内室里的两个黑影。
“公主，走吧。老朽看起来是跟不来了。”
云雀看到夜莺的飞刀被卢安达尔瞬发的虹光护盾挡下，两个人影中的一个被推进传送门里，于是他朝卢安达尔举起一直蓄势待发的奥术短杖，一阵甚高等法术的巨大波动立刻回荡在整个内室中。云雀透过半透明的虹光护盾和回身的传奇法师卢安达尔对视，从他的唇语中读出了两个字：
来吧。
他激发了杖端的法术，号称“轰裂千咒，破碎万法”的魔邓肯大裂解术一掠而过，虹光护盾和卢安达尔身后的闪耀传送门一齐溃散，原来蔓延到整个内室的黄金符文法阵也随之崩坏。灰袍的老人因剧痛而摇摇晃晃，站立不稳，拼命地掐着自己的脖子让自己不要呕吐，他手上的法杖向后轻轻倒在地上，扬起一片灰尘。
“‘逆流之人’卢安达尔……”
乌鸦以极快的速度上前，他明白现在可能是最好的时机，并且这种机会不会出现第二次。愚者之溪迅速出鞘，发出铿锵的声音，黑色剑刃在乌鸦优雅地划了一个半圆，稳稳躺在他的手中。乌鸦以文艺复兴握法维持着犁式中段，剑锋直直指着卢安达尔的身躯，双脚发力，提步突刺。
“我们来了……”
他的判断完全正确，卢安达尔此时毫无反抗之力，胸膛完全暴露在乌鸦的剑前。黑色利刃直接刺穿了他几近老朽的心脏，他全身一软，双手无力地垂下。乌鸦的冲刺在双方撞在一起后停止，他的余光一直在谨慎地打量着卢安达尔，在乌鸦看来，卢安达尔并不配得上传奇法师的称号，也对不起三人小组之前做的足够正面进攻皇宫的准备。
卢安达尔浩叹一声，在血流干之前，他在已经开始变得模糊的视野中捕捉到一个小东西，他探出手，摸到了乌鸦腰间的眺望之铃，用手指轻轻弹了弹。乌鸦诧异地嗯了一声，那是他在酒馆里，从那个女孩子身上摸来的东西。
“怪不得它不会响……原来响珠已经用光了呀。我低估你了，找书苑 wｗw.zｈaoshuyｕan.coｍ 乌鸦，连雷十字之枪也不能抹杀掉你，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呢？”
“你在说什么？”乌鸦皱起眉头：卢安达尔居然知道自己？
“你真的以为凭你们能杀掉我？”卢安达尔脸上的狞笑越发明显，唇上的花白胡子似乎要怒而直立，但乌鸦知道这表情明显已是强弩之末：“射杀我的是命运，我注定要死在这里。”
“你的气还真是长。”
“记住这句话，乌鸦。A_Túrin_Turambar_Turún’_ambartanen.（精灵语：命运的主宰最终将被命运所主宰）终有一天你会明白它的含义。”
卢安达尔最后冷笑着弹了一下曾经的圣器眺望之铃，在乌鸦耳边停止了呼吸。一代传奇安静地低下了他的头颅，就这样无言地陨落。乌鸦心情复杂地看着卢安达尔溃散的瞳孔，苦苦思索着他的话的内涵。
“点火了，我们走吧。”
夜莺的话把乌鸦从思索中拉回现实，他慢慢地放下血已经流干了的卢安达尔，把他的眼睛合上，最后再看一眼内室起火的书架，确认那是魔力凝成的高温蓝火，点了点头，和云雀与夜莺一起沿着原路返回。
莹蓝色的火光中，卢安达尔和他满屋子的书籍慢慢被燃烧殆尽，它们的灰烬最终被风轻轻扬起，随着大气的环流飘向远方。
（前段化用余秋雨《行者无疆》，我一直很喜欢他对罗马的这段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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