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法洛？”
坐在木桶上的雪莉的话让法洛停下，似有似无按在剑柄上的手也停止了动作。她的声音婉转而清丽，带有淡淡的柔软和温暖，甚至让他觉得是百灵鸟在歌唱。
法洛深深呼吸，看着面前用疑惑表情看着他的少女，他需要镇定下来才能不沉醉在她的美丽中：“雪莉小姐，你认识我。”
雪莉踌躇许久，法洛发现她的眼睛一直在看着自己，这让他很不好意思。最终她说道：“……我们是见过面。”
法洛点点头，他决定单刀直入：“雪莉小姐，我们在死缚者之林和金色刀叉餐厅门前见过。我要问你，你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他死死地盯着雪莉，观察她面部表情的每一个细节。他看到她的脸庞因为他的问题而微微泛红，她抿了抿樱粉色的嘴唇，茶褐色的双眼眨动了几下。他和雪莉四目相对，一种毒蛇般的直觉告诉法洛，他一直寻求的答案就在面前。
雪莉绞起了她的手，终于说出了那个让法洛目眩的答案：“法洛先生，如你所想，我是时间的旅行者。”
法洛的手按在了剑柄上：“我需要知道你的身份。”
雪莉摇摇头，法洛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份不安：“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真正需要知道的是，和传统小说里所描述的时间穿越不同，我的穿越更加迷离。在过去的文学作品中，时间穿越的主人公只是单纯地回到过去，然后开始新的生活。而我在回到过去的时候，出了一点问题，导致我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回到过去……
“……你的过去就是我的未来。我只能在当前的时间段停留一段时间，然后再回到更久远的过去。你所说的死缚者之林和金色刀叉餐厅的事情，我还没有经历……就我的视角而言。”
法洛：“你怎么确定你的处境？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雪莉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弯弯的缝：“你真的是了解你自己，法洛先生。正是你告诉了我这些：未来的你，告诉过去的我；现在则由未来的我，来告诉过去的你。”
法洛久久说不出话来，喉头似有千斤巨石。
雪莉抬头看他，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我的时间有限。那么轮到我问你了，法洛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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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钟城西墙墙根，金钟城治安部队临时指挥部。
一个军官气喘吁吁地推开木门：“夏洛克将军，兽群接近大门了。”
夏洛克问道：“构成？”
汇报者竭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要那么绝望：“无法观测，它们的规模超出了我们的视界线。目前发现的最高等级魔兽是巨型厚甲魔蜥，数量不明，往下还有各种类型的蜘蛛群、蛾群……”
夏洛克摆摆手：“区区爬虫类而已。按原计划进行，守住城门……他们打开符文法阵了吗？”
“打开了，符文法阵的效果已经被验证！钟鸣可以被自动转化成音波矛，可以被我们的法师操纵，它的威力相当于一个强效音波矛，已经接近风枪术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继续望着窗外的龙鹰。它们此时仍然安静地盘旋在金钟城上空，斑斓的羽毛在夕阳之下发光，如同五彩鲜艳的云霞。夏洛克带着深深的忧虑站在原地，手紧紧地扣在军刀的刀柄上，整个人入鞘利剑一般紧绷。
一直关注着沙盘的副官突然问道：“夏洛克将军，你在看什么？”
夏洛克：“龙鹰。”
副官：“城防事务怎么办，将军，我们还需要您给出决策呢。”
夏洛克：“我这怎么就不是城防事务了？”
副官：“龙鹰是温和的动物，只在生命危险之时攻击灵长类。我在费伦佣兵协会上魔兽鉴别学的时候，那边的教授专门提到了龙鹰，说根据记载，所有的龙鹰伤人杀人事件都是意外，基本都是不知死活的狩猎者。以前有过佣兵团进入龙鹰领地的记录，但是并没有发生龙鹰攻击事件，这点就可以看出它们的无害了吧。”
夏洛克冷哼一声：“那你就错了……你还没有见过真正进入‘龙’这个状态的龙鹰。”
副官：“我不懂。”
夏洛克的声音依旧那么慵懒：“龙鹰是流淌着古龙血脉的猛禽，隼形目的皇帝，翱翔在苍穹顶端的掠食者。你真的以为它们名字前面的那个‘龙’是白叫的？你不会去注意蚂蚁，就算它们有时候爬上了你的脚，但不要忘记，你捏死一只蚂蚁比呼吸还轻松；龙鹰之于灵长类也是如此。龙血之躯岂是浪得虚名？当它们真正露出爪子的时候，我们没有任何人能够活下来……
“……很多年前，我带队勘察死缚者之林。深入到龙鹰的巢穴，队伍当中的一个人偷了龙鹰的蛋，触怒了龙鹰，我们被连续追杀五天五夜，毫无还手之力，从林地的最深处跑回了死缚者之林的边缘。你知道这个是什么概念吗？死缚者之林有多大，你找张地图来看看，我们当年就是从这边跑到了那边，用脚。”
副官有些骇然：“想不到龙鹰还会有这么凶猛的一面。”
夏洛克不屑地笑笑：“……‘凶猛的一面’？它们天生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猛禽。那个时候，我是剑术师，是那个队伍职介最低的存在。我作为领队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我是土生土长的西部居民……”
副官：“您已经是剑术师了……但却是那个队伍的最低端？”
夏洛克颇为唏嘘：“是的……高等法师，神箭手，幻术刺客大师，大德鲁伊……我们的阵容堪称豪华，但最后只有我一个人躲在沾满血的泥浆里，凭借血腥和暴雨干扰了龙鹰的嗅觉，勉强活了下来。而将我们这支队伍杀得干干净净的，只是一对暴怒的龙鹰。强效法术免疫，鳞甲硬度极高，完美的线粒体活性，它们才是真正天空的王者，我们只是困于地上的蝼蚁罢了。”
副官咽了咽口水，不再说话，转头继续研究他面前的沙盘。
夏洛克捏了捏他垂在胸口的护心镜，重型盔甲上面被修复过的痕迹十分清晰，古老的裂痕在战甲上蔓延，如同曾被凶恶的猛禽摁在地上撕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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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钟城，龙鹰群所俯视着的大地，墙下的阴影。
“我的时间有限。那么轮到我问你了，法洛先生……”
法洛摇摇头，打断了雪莉的话：“这是悖论。过去的你告诉未来的我，过去的我告诉未来的你，那么故事最初是在哪里开始的？”
雪莉挑开眉前的刘海，茶褐色的眸子直视着法洛：“法洛，时间真的需要源头吗？”
法洛：“恕我无法理解。这完全是悖论，无论如何，一切都有源头和尽头。”
雪莉：“这是一个闭合的逻辑环，它在逻辑上并没有产生任何悖论。唯一让你感到不安的无非就是‘源头’这个属于‘尘世’的概念罢了，但你想想，正如神是‘永在’的一样，这个逻辑环不也可以是‘永在’的吗？你我的故事，超离于时间之外，在一切的源头之前，就已经存在了。”
法洛的瞳孔以微不可见的幅度颤抖着：“命运……”
雪莉垂下眼睑：“是的。研发出穿越时间秘术的法师，穿越时间回到过去教会自己这个秘术，这个时间模型没有任何逻辑上的瑕疵，但我们只能用永在的命运与神来解释。一切都是来自苍穹之上的旨意啊，这个世界无奇不有，命运自有他的安排，汉密尔顿骑士的故事可能也并不是子虚乌有，但我们凡人又何曾能窥见一二呢……”
法洛大惊：“汉密尔顿？你也看过那本书？……”
雪莉翻了个白眼：“刚才说的全部都是你当时对我说的原话，我只是复述一遍而已。”
法洛苦笑：“听到自己还没说出口，甚至还没在脑海中存在的话，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雪莉的脸红扑扑的，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天知道这些话最初出自谁的口呢？你过一两个月之后不也要向我复述我现在的话么。顺便一提，《汉密尔顿骑士的爱之旅程》的作者我也认识，我当然看过。”
法洛又问：“那你是怎么完成时间穿越的？”
雪莉嘟起嘴，似乎是很不满他三番四次拨乱话题：“我不告诉你。我要告诉你的只有一样，就是我快要跳到下一次的时间点了，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话，就快点……
“……快走开！”
她突然睁大眼睛，朝着法洛大喊道。
看她的反应，他就知道他身后来了什么东西。以右脚为轴，他的身体快速旋转俯下，早已蓄势待发的右手从腰间抽出短剑，往身后用力盲斩。
他感觉剑刃凑到了什么坚韧的东西，完全没有劈砍的感觉，这意味着加持了极效锐锋术的皇家制式短剑居然遇到了无法斩开之物。随后他听到了一声熟悉的鸣叫，那是在死缚者之林上空划过大片阴影时候，站在地上的人们所听到的龙鹰的声音。
龙鹰的利爪在黑色风衣的下摆掠过，十七层符文法阵附魔的魔化坚韧布料，皇家特勤人员专门配备的特种防刺服，就这样被轻松撕下一大块。
失去重心的法洛在地上狼狈地打了个滚。
雪莉有点咬牙切齿：“还是被发现了……”
法洛看着那只攻击他的龙鹰再次跃升，在空中大声鸣叫，引来更多的一大群：“怎么回事！”
雪莉拉起法洛的手：“跟我走！走狭窄的小道。”
法洛糊里糊涂地跟着她在羊肠小道中绕来绕去，头上是已经将他们定位的龙鹰群。法洛抽出了十字弩，但他也不知道十字弩面对龙鹰还有没有用，但是现在一切貌似只能听天由命，十字弩也只能是个心理安慰。
法洛：“你至少要告诉我什么情况吧，这样跑下去不是个事。”
雪莉的棕色长发在奔跑时一颤一颤的，她在一个拐角处的阴影中停下，拿出一直放在怀里的“眺望之铃”给法洛看：“圣铃，圣器，龙鹰就是为了这东西，其他它们都不在乎。”
法洛：“外面的那些兽潮是不是就是你引发的？”
雪莉生气地歪歪头：“我不知道！你听我说完！……流着龙血的生物对圣器的感知无比敏锐，古龙天生就是最接近神明的存在，现在龙鹰的血脉虽然已经稀薄了很多，但依然如此。我刚想起来一个一直要问却总是忘记的问题……”
法洛：“什么问题？”
雪莉大声把话重复了三次：“指引！指引！指引！你上次见到我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样的，你告诉我，不然我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怎么办！……好烦啊……蹲下来。”
她手上的圣铃涌出汹涌的雷电，迅速凝成一支实体的标枪，其中蕴含的巨大能量令人不敢直视。法洛呆滞地看着这支完全由雷霆构成的枪矛指向天空，锋芒正对俯冲而下的龙鹰群。龙鹰们完全被龙血中流动的七宗罪之一“贪婪”所主宰，不顾一切地向雪莉手上的眺望之铃掠去。即使面对的是瞬杀一切凡物之力，龙鹰们亦未曾恐惧，猛禽的凶性在此刻展露无遗，但却不知自己如同扑火的飞蛾，只剩弹指光明可见。
神术，雷十字之枪。
“法洛，闭上眼睛，别去看，如果你不想变成盐柱的话。”
少女高擎雷枪，以大天使的气度屹立于大地之上。她的长裙随风飞舞，袖口在雷电与狂风中翻转，她用尽全力将手中的雷枪抛出，射向飞驰而下的龙鹰群。
法洛只看到被灼眼的闪电分成无数块的天空，疾行的雷霆和飞驰的龙鹰瞬间混成一团血肉与火花，直接炸开一大块带着高温的血雾——而这个惨景只是白衣少女的背景，她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头发整理齐顺，不看一眼纷纷从天坠落的龙鹰尸体。
神术……
法洛目瞪口呆，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时间到了。”
雪莉转身看着法洛，找书苑 www．zhaｏshuyｕan.coｍ 她的身影的确开始变得模糊，就像是透过充满杂质与浑浊的玻璃所看到的东西：
“如果还有什么话的话，现在说吧……趁我还留在这个时间段。对了，我第一次穿越的落点应该是在费伦，是比较偏僻的城墙段，不像是高等贵族区，周围有一些雕像和喷泉，崭新的园林，应该是某个家族的宅邸。”
法洛回过神来：“去费伦，去金色刀叉餐厅等我，你会等到我的。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真相，不过你可以直接问我任何问题。还有……这给你。”
“咦，好多金币，都给我？”
“费伦有很多好吃的地方。”
雪莉的眼中掠过一丝温暖和惊喜，像是小松鼠发现一处到处都是松果的树林一般，她颇为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似乎是自己的什么秘密被发现了。法洛为她的笑容而心动不已，身体涌起融融的暖意，他想伸出手去摸一摸她的脸颊，一如在死缚者之林时候，她对他做的事。
法洛，当你沐浴星光之时，你就应该明白，那颗闪耀的星星早就已经熄灭了啊……
他咽了咽口水，还是没伸出手。
雪莉最终慢慢消失在虚空中，消失之前颇为高兴地向法洛道谢。
“我是你无法拯救的人，法洛。”
他呢喃着这句话，跌跌撞撞地走到一个墙根边，靠在生满青苔的砖石上，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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