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国因为其复杂的政治原因,形成了特殊的地方军制。
当初董卓要废掉汉少帝刘辨,刚转任三日的虎贲中郎将孔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义正言辞的和董卓发生了争执,这个来自西北边军的军头哪里是孔门后人的对手,被当场怼了个面红耳赤。
因此怀恨在心的董卓将孔融贬到了黄巾军最为猖獗的北海国为相。
孔融在任大半年便将地方军权控制在手中,原因在于他采纳了谋士的意见,将各县主管兵事的兵曹从县行政中划分出来,单独领军驻防一县。
导致高密县尉孙定能掌控的都是一些负责维持地方治安的县兵,而原来是县尉下属机构的兵曹成为了守卫高密县的重要军事力量,并只对孔融负责。
现在闯入县廷的这伙着红衣批玄甲的军士,正是北海国别部司马兼高密县兵曹掾陈尧的驻军。
当先一个身背负羽、肩披燕尾绛织幡的军士挺身而出,恭敬的向王修行了个军礼,此时他双手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口中大声的禀告道:“明廷,别部一曲一屯一队队率李兵奉命领军士五十人前来听命,应命缴还兵符。”
此言一出,众人如遭雷击般的愣在当场。
这王修藏得好深,高密县廷怕是要变天了。
他们此时都在脑中琢磨,王修为何能调动当地驻军。
忽然似乎想通什么似的,这些曹掾们都惊讶的互相望着彼此,脑中都不约而同的想起一个人来——北海相国孔融!
县尉孙定面如土色,他也是想通了其中关键,具有调动当地驻军的能力,那么王修的后台不是孔融还是何人?
孙定肠子都悔青了,后悔不该觊觎隐元商会的石炭山;后悔不该把事情做到这么绝,直接带人去闯王修府邸。
此刻,孙定脑中不断的回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咐:“定儿,你做事太过锋芒毕露,你这性子若是不改,将来是要吃大亏的。”
如今孙定面临的不是吃亏的问题,他的性命恐将不保。
私自调兵如同叛逆,虽然孙定借口找得挺好,但如果现在王修想要办他,不过须臾之间。
想到这里,孙定觉得脑袋一阵发晕,衣襟更是被冷汗打湿了一片。
王修起身来到李兵身前,双手恭敬的接过木盒,笑容和煦道:“辛苦李队率了。”
方才王平拜托他救隐元商会众人,他没有选择强硬的拿下孙定来帮这个忙,原因在于不能为此破坏孔融的计谋。
如今诸县兵权已被孔融掌握,但一县的行政职权还是把控在地方豪强手里,而王修就是孔融尝试收回县行政权的第一步试探。
孔融曾经打算用武力强行收回县权,但王修建议要‘温水煮青蛙,缓缓图之’。
攘外必先安内,要是此时当地豪强被逼得投靠北方的黄巾,则北海危矣。
因此王修被空降到了高密县,在外人看来王修就是一个毫无背景的儒生,如果不是县尉直接逼到王修的府邸,他将继续忍下去。
而今王平改变了主意,重症需下猛药!
孙定绝对想不到他的鲁莽会影响到整个北海的政局。
王修转过头,目光阴冷的盯着孙定,接着便将目光投向那群噤若寒蝉的曹掾,声音冰冷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诸君可有意见?”
金曹掾甘昌最先反应过来,他愤怒的对着孙定道:“孙县尉,明廷对你不薄,你不思报恩便罢了,如今却意图谋反。”
接着他便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痛心疾首道:“我老甘都替你感到脸红。明廷,如此狼子野心之徒不严惩不能令众人顺心,去官罢职,我甘昌第一个支持。”
接着其他曹掾都是纷纷附和起来。
“是啊明廷,我曾劝孙县尉不要肆意妄为,可他不听我的。欸...”
“听闻孙县尉带人要闯明廷府邸,老夫活了这么久‘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明廷,重罚孙县尉,我等绝无异议。”
...
最后众人齐声道:“明廷秉公执法,我等皆服。”
在一旁的王平看傻眼了,甘昌这货不是说这些曹掾都是孙定的人么?
这特么是‘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啊。
“不对。”王平心中一顿,旋即明悟过来。
这些家伙一个比一个猴精,孙定犯了死罪,然而这些曹掾却没有一个说要处死孙定的,这是‘围魏救赵’啊。
官场啊,官场。
王修看了一眼众人的反应,冷笑一声,他也明白这些曹掾心中的花花肠子,挥了挥手对李兵道:“李队率,还不将此乱臣贼子拿下。”
“唯。”李兵躬身领命,派手下上前将孙定拿下。
“王县令好大的官威啊。”
门外,一声阴阳怪气的讥讽声响起。
孙定闻声望去,看清来人的模样后,顿时长舒一口气,心中喟叹道:“终于来了。”
若是再晚来片刻,孙定就打算下跪跟王修求饶。
此人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狐裘,腰间悬挂一枚龙形玉坠,外衣长袍十分华丽,来人正是乐城。
乐城不过一介庶民,言行却对身为一县之尊的王修毫无敬意。
这些曹掾哪个不是当地豪族,见到乐城很快就认了出来,但他们心中还是惴惴不安。
别看刚才他们批得孙定狗血淋头,但他们心中依旧是站在孙定这一边。
然而他们并不看好乐城能帮孙定脱罪。
孙定未经请示就私自调兵,铁案如山,就算是北海国中尉乐毅亲自到来也保不住孙定,毕竟王修背后是孙毅的上司孔融。
王平冷眼旁观,看乐城那从容不迫的模样,他料定此事应该会出现岔子。
王修见乐城当着众人对他不敬倒是没有失态,他冷哼一声,便吩咐李兵道:“无关人等咆哮公堂,李队率且将来人轰赶出去。”
李兵身子一顿,顿时陷入了两难,他也是知道乐城的背景,所有驻军名义上都是直属北海国中尉乐毅领属。
一边是军令如山,一边是上司的面子,李兵被逼得怔在了原地。
乐城却毫不在意的笑道:“王县令,我是奉家父之命来承交此物,免得明廷误会了好人啊。”
他摆了摆手,便让手下扈从将其手中的竹简承上。
王修皱着眉头翻开竹简,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最后狠狠的将竹简一拍,目光死死的盯着乐城,最后咬牙切齿的一字一顿道:“放...人...”
众人闻言,心中大震,里面到底写了什么,令得一向强硬的县令服软,他们心中大敢好奇。
王修神色不渝,不想在此事上再多做纠缠,便摆了摆手道:“大家都累了,退堂吧。”
“慢着。”
乐城阴恻恻的笑道:“孙县尉一心为公,却被人误以为是以下犯上,甚至被指控为谋反的罪名。王县日理万机,一时失察,我们也表示谅解。在这里不奢求县令的一声道歉,但起码也要为孙县尉洗脱罪名,给众人一个交代吧。”
众人闻言,心中一惊,没想到乐家的少主如此强硬的不给王修面子。
但他们心中的疑惑更甚了,孙定什么时候变成一心为公了?
王修刚立起的身子又跪坐了下去,他望着乐城的眼神中满是寒意,顿了顿,他冷冷道:“孙县尉奉中尉之令查抄隐元商会,并无违制。”
此言一出,引得满堂哗然。
他们没想到孙定的危局既然通过这种方式解了。
细心的人就会发现,为何孙定奉命行事,刚才刀斧加身却忍着不说?
孙定此时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这个命令他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救他一命的调遣令出现得这么及时,难道乐毅已经到了高密?
乐城满意的一笑,他很喜欢看到别人在他眼前吃瘪的样子,县令在他眼前吃瘪,那感觉让他十分惬意。
为了应付突发事件,乐城家里备着多卷盖有乐毅官印的空简,遇事可在其上书写自己想写的内容,打着乐毅的名号行事。
此举让他们家族解决了好几次麻烦,甚至已经熟练到知道事前要将竹简上的笔墨烘烤,做成旧迹的模样。
乐城满脸笑意的望向王平,然而他想象中王平惊慌失措的样子并没有出现,这令他感觉心中发堵。
乐城此行有两个目的,一是知道王修调遣了城外驻军,因此赶来救场;二是因为知道王平出现在了县廷,他要亲自过来好好折磨这个今天下午让他丢尽颜面的贼子。
乐城怒气冲冲的对着孙定斥道:“孙县尉,为何贼首王平此时还能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这里?”
方才在生死路上走了一遭,让孙定的心境发生了变化。
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孙定当然明白乐城要折磨王平的意图,因此转头望向王平,故意大声道:“王平,隐元商会勾结黄巾一事现在还未查清,你若是将隐元商会的石炭山交于官府经营,我相信乐中尉很愿意相信隐元商会这次是被他人恶意中伤的。”
乐城闻言大怒,他指着孙定喝道:“你...你...是要造反吗?”
待会王平当场答应下来,那么他就失去了折磨王平的机会,他才不管什么官营不官营的。
显然乐城认为王平在乐家面前,必定会低下他那令人憎恶的头颅。
孙定见状连忙佯装作惊恐,口中连连称道‘不敢’。
孙定说出此话有两个目的,一是说出乐家此次的意图,让王平赶紧认清局势向乐家投降,免得让他因为王平再次得罪王修;二是劝告乐城不要一意孤行,乐家是冲着石炭山来的,不是冲着折磨人来的。
听闻此言,堂上的王修恍然大悟,原来这些人搞这么多事情就是冲着石炭山而来。
将石炭山官营如果放在以前,这是一件利于官府开支的好事;然而此时的汉朝,所有盐铁矿产无一不是被世家豪族把控。
王修明白,此时将石炭山就给官府官营,无疑就等于将石炭山交给乐家,找书苑 www.zhaoshuyuan.com 这些豪强可不会像隐元商会那样设身处地的为百姓考虑。
想到此处,王修心中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帮王平保住石炭山。
王平的神色此时终于难得的发生变化,一整晚都像个旁观者的他对于这来来去去的纷争并不是很上心,他此行的原因之一就是为了打探隐元商会被查抄背后的阴谋,如今看来事情有了一些眉目。
不过就凭乐家也想让他王平低头,他们也配?
此时城外乐家邬堡,王平相信自己的鱼鹰营已经就位,乐家一族的性命都在王平的一念之间。
这是他今晚在城外的第一个布局,这是保证隐元商会众人性命的底牌。
当然,流民营的武装力量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暴露,因此在城外王平还准备了第二个布局。
此局一成,足以保证他今晚渡过难关的同时而又不至于暴露流民营的武装力量。
看着孙定那期待的眼神,王平耸了耸肩,无奈的摊了摊手,神情无辜的道:“我早就说过了,我不认识什么隐元商会。”
乐城闻言转怒为喜,意味深长的笑道:“看到没孙县尉,别人可不领你的好意,你还等什么?还不速速将此贼首拿下。”
孙定叹了口气,看来只能用强了,他对手下那群县兵摆了摆手,上前就要缉拿王平。
王修看他们二人完全不把他这个县令放在眼里,也是勃然大怒,举起案几上那漆得朱红色的惊堂木就要拍下。
此时,一声语气有些玩味的讽刺声响起。
“哟,这里很热闹嘛。”